我的话没说完,他粗暴地打断:“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副模样!全天下都欠你了!你以为自己是谁!你算什么东西!你耍这些心眼给谁看?!”
他突然停下,抿了抿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不、配!”
我实在佩服自己那时候的勇气,被羞辱到如此地步,竟然还能再追上去。
“我不留在你身边,你想要一个人,就一个人,但是不要淋雨,我把伞给你,你带着走吧。”我使劲把伞塞在他手里,那阴冷的雨一下子浇在我身上,我竟然还能对他笑一笑,抱着头,转身冲进雨幕里。
跑着跑着,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眶子流到嘴巴,不知是不是雨。我想,也许他仍旧不领情,会冷笑着把伞抛掉,但我不想看到了。
原本还想,与他同撑一把伞呢。
终究是奢望。
这个背影,从雨夜的僵硬悲凉,换成了如今,花宵灯火下的修长高挺。
合欢花,碧玉谭,长明宫灯,都是极美的,然而再美的景,也没有心境去赏。
章琰转过身,面向我,他今天穿了一件霜白云纹广袖,襟摆处绣着仙鹤,腰间配着一串漂亮的禁步。
突然想起我送他的那对玉璜,砸在地面上,顷刻间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我低下头,突然觉得很厌烦,每看一次这个人,我就会变得很弱,很不开心,很难受。
可他把我叫来,又迟迟不开口。
真是有病。
我说:“世子,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我的朋友还在等我。”
花树下,章琰的脸被宫灯照亮了半边,那半眸子里,仿佛也染上了火色,有些炽热热地灼人。
我照旧避开了。
他的手指捻着一片花瓣,揉啊揉,终于开口:“你.....”
“......”
“...去年....”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件事,如果你是觉得愧疚,那我告诉你,大可不必,过去就过去了,何况苏姜也得到报应了。”
“还有事吗?”
“......”
看来是没有。我转身就走。
接下来的情况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不,应该说我根本没想到——
身后隔着衣料传来的灼热,还有若有似无的珍珑熏香。
我看着围在自己腰间的一双手,瞬间以为这是自己的某个梦,充满了不真实,荒谬以及可笑。
然而,耳边不住吹拂的鼻吸,和略微喑哑的嗓音提醒我,这是真的。
他说:“.....为什么...变成这样?”
这句话把我弄醒了,我挣扎地转身,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章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远远地退开:“当初是你自己不要的!现在你又在做什么!你安的什么心!”
他像是被我一巴掌打醒了,呆愣愣的目光,花海中显得有些无辜,良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仿佛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大概是疯了。”他喃喃。
我梗着脖子看他,对这个人,心里只有满满戒备。
他看着我,他说:“你别这么看我。”
“我...只是想知道,那件羽衣...你为什么....”
我接过他的话:“我为什么会去碰?为什么会被指认?”他的眼,乌黑的眸子不复往日清明,也许他早就醉了。
其实我不太愿意回忆,每一次,都好似凌迟,又觉得他苦苦追问的模样可笑,事到如今,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我为什么去碰那件羽衣,你当真不明白么?”
别自欺欺人了,其实你很清楚,就像苏姜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对你的维护。
如果我不去擦拭那些酸浆,她又怎么会有机会嫁祸我?
而你,因为心上人所托之物被毁,恨不得把我咬碎。
我转过身,一边走,一边说:“其实那时候,我的心就死得差不多了,十年朝夕,纵然没有男女之情,我想你多少也该了解我,可是我错了,哪怕是苏姜那样的,都比你看得更透。”
“十杖,行刑的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没有人救我?为什么你不来救我?越想,就越不想活着,觉得自己实在惘然。”
我毫不留恋地离开,身后一片寂然的安静。
最后是玉书送我回的家,马车上,我佯装看向窗外,玉书伸指弹了我一下。
“做什么?”我捂着额头。
玉书笑道:“在我面前还隐瞒什么,怪丫头。”
我死鸭子嘴硬:“没有啊。”
他还想再说,我就拉着他:“唉,你看你看,有好多南国人!他们卖得那个黑漆漆的东西是什么?”
玉书看了一眼:“是菱角。”
我说:“菱角是什么?小牛的角吗?”
玉书笑着摇摇头:“是一种吃的东西,”他又看了一眼:“想吃么?我去买一点。”
他下车出去了,我才缓缓松了口气。
又过了半个多月。
发生了一件喜事,兰娘与永安侯府的嫡子崔尚衣定亲了。
他们这双小儿女,早就有意,又是门当户对,自然水到渠成。
我自然是准备厚礼相送。兰娘既羞又喜,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我不无感慨:“我、你还有玉书,我们三个人之中,大约就是兰娘你能办这么一场了。”
近来爹爹为我的婚事忧心不已,那些坏了名声的贵女,莫不是绞了头发做姑子,或被家人远远地送到庄子上,不问生死。
至于玉书,就更是艰难,最近他都没怎么与我见面,与柯景也是,似乎是有什么事情。
我恨自己这张乌鸦嘴。
一语成谶。
第7章 莫待无花空折枝(一)
自那日买过菱角后,每隔两三日,玉书都会命小厮送来新鲜的。
.....什么时候开始中断了呢?
奇的是,父亲突然来找我。
他脸色不大好,问了我一些关于玉书的事,我觉得很奇怪,然而他欲言又止,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两天后,风言风语,如瘟疫般迅速在长安城传开,人人都道扶大将军的二公子不近女色,原来是好男风,与一个男人不清不楚,行有苟且,在本朝,这是纲常不容之事,据说扶将军得知,大发雷霆,抽了玉书整整五十鞭,更把他送去城外庄子,关押囚禁。
我听到底下人来报,霎时腿都软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
玉书一向谨慎,我也从未对外透露半字,连兰娘都不知道的事,扶将军怎么就知道了?长安城怎么就沸沸扬扬了?
不遑多想,我当即便要出门看他,车马匆匆,然而城门紧闭,侍卫说,出城需请扶将军或巨鹿公的印信。
巨鹿公.....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山上遇到章琰,....难道,是他?!
车马奔向巨鹿公府。
不待小厮通传,我几乎是直接冲进章琰的院子,我对这个地方很熟悉。
章琰穿着霜衣,拄着手,正在书桌前看什么,神情很专注。
听到响动,他抬起眼,看到我风风火火的身影,眸间有一瞬的讶然,起身朝我走了过来:“你怎么来了?我....”
“啪!”
我打了他一巴掌。
他的头歪过去,我双目赤红地抓着他:“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害了玉书?对不对?!”
他不承认,也没否认,他转过脸,墨瞳定定地注视着我,一字一字:“你以为,是我?”
“对!”我几乎没有犹豫。
他一直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就像原本拧紧的阀门突然泄了气,他的笑带着不屑:“证据呢?”
我深吸了口气:“那天你为什么会在山里?你根本不喜欢爬山!”
“......”
章琰不答反问:“那你又为什么上山?”墨眸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立刻又被讥讽取代:“是为了与谁私会?还是....为了帮谁私会?”
我气急了:“果然是你!你太狠了!”
“是啊,我本来就狠!”章琰死死地盯着我,仿佛下一口就要吃了我一般:“我狠,我冷情,我恶毒,那你跟那个扶玉书又怎样!你喜欢他是不是?!”
“可惜,”他眯起眸子,凑近我的耳边:“他喜欢的人,不是你。”
“......”
我藏在袖下的手,不住地发着抖,这个人,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我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了他一把,我冲他大吼:“章琰!你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