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我弄得后退了几步,又上来,一把擎住我手,看着我泪眼婆娑的模样,我真的拼命拼命在忍了。
我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擦了把脸:“你放开!”
他看着我,突然就把我抱住了!
我开始不住挣扎,打他,踢他,我们两个人好像在比谁更倔,谁都不肯让步。终于,我打累了,他的手收的更紧,鼻吸擦过我的耳廓:“嘘,我们都该冷静。”
他好像叹了一口气,我不太确定,他说:“萱儿,是我不好。”
“我不该这么说话。”
他的手,不知何时,抚上我的头发,一下一下,仿佛抚着一件易碎的物品。
从前,他也曾这样耍弄过我,他的这些蜜语,我一个字都不相信,也不想听。
我的嗓音跟心一样冷:“世子,你够了,放开我,如今我已是名声尽毁,还请你不要赶尽杀绝。”
他的手微微一僵。
我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不要连陌生人都没得做。”
“......”
他终于缓缓放开了我。
我说:“给我印信。”
他的睫毛帘幕似的落下来:“印信在我父亲那儿,你要,去找他拿。”
“......”我咬了咬牙:“好!”
转身欲走,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我不想理他,然而那手比我更快,伸到面前,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对玉璜。
布满了裂痕的玉璜。
我垂眸,把它们拿起来,即使粘合了,裂纹的粗糙感依然存在,手上微一用力,那玉石就又裂开了。
章琰站在我身边,没说话。
我笑了笑:“你看,覆水难收,破镜难圆,纵然弥补又能如何,碎了就是碎了。”
“即使粘上千百次,也不会再如从前一般坚固。”
我把那玉带出去,扔在外头,有几个乞丐看到,冲上来捡走了。
回过头,章琰站在门口,垂袖静静地看着。
这一趟,我没从巨鹿公手里拿到印信,反而被爹爹禁足。
他简直有点痛心疾首了:“萱儿,平日你要如何,爹从不拦着,但这次,你不该再插手,爹会命人好好看着你。”
我从未受过如此对待。
隐隐约约的,我觉得这次玉书的事,似乎过于严重了,以往本朝也不是没有好男风者,哪怕是现在,不过偷偷摸摸罢了。
何况玉书既非皇亲,又是庶子。
我被爹禁足在家好几天,每天两班人轮着看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所以那天晚上,当柯景出现在面前时,我委实大大地吃了一惊。
他一袭皂衣,形容憔悴,再无昔日意气风发之态,看来这几日,他亦过得很煎熬。
黑暗中,我说:“阿景,你怎么来了?...玉书他.....”
柯景抬袖打断了我:“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娘子,今夜我冒死进来,是想求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他说:“我想出城,去见一见他。”
这个“他”指的必是玉书了,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是想帮你,可是没有印信,谁都出不了城。”
他偏过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外,良久,说道:“我自有办法,只请你随我走一趟。”
虽不知他要怎么做,但我实在担心玉书,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他。
柯景早年是剑士出身,颇懂武功,他带着我,飞上高高的瓦片屋顶,夜色笼罩,下方的万家灯火璀璨而瑰丽。
隐隐传来勾栏里推杯换盏,楚姬调笑之声,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我也就不说话了。
突然——
一只羽箭自下而上,冲破了片瓦,向他身上射去,柯景拉着我,往旁边一躲,一时翻下屋顶,落在地面。
我睁开闭上的眼,眼前的景象简直令我震惊,火把,骑兵,长矛短剑,还有盾和弓,充斥着我的眼帘。
我们被层层铠甲包围了。
我不由抓住了柯景的袍子:“这是怎么回事?!”
骑兵让出一条路,我看到章琰的脸,火色下,闪着冷厉的光。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转而对上柯景,微微一哂:“你果然想逃。”
柯景也笑了:“世子说哪里话,我不过是带佳人出游罢了。”
“哼,废话少说!”章琰跨坐在马上,仿佛睥睨众生的神祗:“你自己做的那些事,莫非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需要本世子提醒你一遍么?”
柯景微微一笑:“不必。”
我只觉一股大力,突然把我拉到身前,未及反应,一柄钢刃架上了我的脖子,很凉。
章琰的脸色瞬间变了:“你待如何?!”
柯景哈哈哈大笑起来:“世子知道怕了?看来骗了这丫头出来,果然没错。”
骗?
我听不懂他们的话,我迷茫着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琰在那头喊道:“萱儿,他是南国派来的奸细,你不要信他!”
奸....细?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柯景,他笑得狠厉:“不错,我是南国人,不过世子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晚了?她已经落在我手里了。”
他在说什么?他们究竟在说什么?我的喉咙像堵了一口血:“你....那你,跟玉书.....”
听到玉书二字,柯景的眸色更深,笑得疯狂:“他是个蠢人,你也是,你们两个蠢货,被我这个细作耍得团团转,”那刀压得更深了,仿佛很恨:“要不是你们....我早就逃出去了!”
我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脖子,流进胸口,耳畔传来一片模糊的吵闹声:“世子!”
“世子,不可!”
“不可!”
章琰眉头紧锁:“柯景,你费尽心机,不就是想出城么?挟持一个内闱女子算什么本事!有种,便挟持我,他们立刻就会放你出去!”
柯景低头看了我一眼:“世子的深情真令我感动!你当真愿意用自己来换她?”
章琰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扔掉手中兵器:“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决不食言!”
“好,”柯景道:“那你走过来!”
不....
我听不请是谁在说话,身后突然被人大力一推,章琰接过我,在我耳边说道:“自己小心。”
再回头,他已成了剑下的那个人。
柯景拘着他走,众将士仓皇让路,直到看不见二人为止。
有人挨过我,替我包扎颈上的伤口,我觉得这一切,也许都是我的一场梦。
就像少年时,每每梦到章琰那样,如此的不真实,直到颈上传来刺痛,直到父亲和兰娘来看我。
章琰被挟持出城,不知所踪。
玉书呢,他又该怎么办?
第8章 莫待无花空折枝(二)
柯景死了。
聪明如章琰,睿智如扶将军,他刚带着章琰出了城,就中了二次埋伏。
连同城中所有的南国细作一样,魂归异乡。
听说章琰也受了点轻伤,在床上躺了两天,不严重。
父亲终于解了我的禁足,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庄子上看玉书。
马车悠悠地驶过巨鹿公府,我掀起帘子,看着门口两只威严的石狮,小厮问:“娘子,可要停下?”
我想了想:“不必了,回头以父亲的名义,送些补品给巨鹿公世子。”
小厮喏喏。
那庄子修在城郊,清冷僻静,只有一个老妈子打点上下,她迎了我进去,只是不住摇头,我知道玉书的情况不会好,但没想到,居然这么不好。
短短十几天,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满脸胡茬,衣衫不整,头发也未束好,他随意地伏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壶酒,脚边打翻了数个空瓶。
玉书极重仪态,平素衣料都是整洁如新的。
我跌跌撞撞地挨过去,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哭泣也不能,倒是他,率先看到了我。
那眸子一瞬惊讶,马上就隐匿了:“你来了。”他说。
我点点头:“我来看看你。”
他喝了一口酒,自嘲般地摇摇头:“ 也就你还愿意来看我。”
“....像我这种人,上不能为祖宗争光,下对不起衣食父母,我这种人,活着与死又有何异?”
我抓着他的袖子:“玉书,你要难受,有话你就说,我听着呢。”
他看了我一眼,隔着散乱的鬓发,摇摇头:“我没什么可说的,你早点回去吧,一会儿天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