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问候语我就不提了,我知道你很好,可你知道吗?我不好,一点也不好。我时常对你说我爱你,但我觉得,爱这个字根本表达不出我的感情,当你问我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我很恼火。我现在就在这里解释,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是爱,因为我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它所能及的范围!
你是不是没有见过我哭泣过?我不知为何,我现在丝毫不难过,却忍不住...其实这没什么,泪水不使我厌恶,我倒觉得它有几分与海水相似。它有海水的咸腥,却没有海水所拥有的苦涩味。我想,应该是泪水中的苦涩,都被身体吸收,化为心上的苦涩了吧。
你说得很对,我们或早或晚终有离别之日。若至那时,我希望我们能够,坦然接受。你若能为我献上一束勿忘我,那最好不过。
Len
阅至末声,我察觉到纸上滚动起几粒悦动的晶莹透澈的液体。我不由懵住了,陌这情绪来得我始料未及,至于我不敢用正眼去看他的面庞。
我跟随他起身去到卫生间,他放水洗净留下泪痕的脸,我就站在他身后,从镜子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顺带感叹一下家中的镜子不同寻常——这镜子居然能让我从中看到自己,我在外游荡时,可没哪处镜面能达到这种效果。这镜子也使我观察到,此时,我的肢体开始不慢不快地分解,化作虚无。七天前的这个时候,是我即将死去的时候。
与此同时,陌亦将头抬了起来,他愣了许久,莫名其妙地开口道:“Len...你在吗?”
我闻声,欣喜之感使我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我对着镜子,疯狂地点着头。陌应该是看到我的胴体逐渐消失,声色中沾染上十足的焦躁感:“等等,别走。”他缄默了几秒,接着道:“我...或许也是你所对我那样的情感,不,不是或许,是一定。你...留下来吧!”我听他这样说,很想对他笑一笑,但身体不允许我这样做,我现在只剩下一个趋于透明的脑袋了。情急之下,我朝他做着口型道:“好,再见。”
紧接着,我再也听不清他说什么,看不清他的脸。我从此被彻彻底底从人间抹消掉了。
待我再次获得视野时,我的视网膜蒙上了层搓揉不去的雾霭,我所看到的世界除去交织相融的灰白外——
便只余下灰白间飘拂不定的尘埃。
-fin-
第8章 第八日[番外]
这是我第二次来看望他,距离他离开这个世界,已有八天五小时了。
关于他的一切,我都记得很清楚。比如他喜欢在冰冻过的可乐里加三块冰块,比如他敲门总是轻两下重三下,再比如他刷牙时喜欢先左右再上下。我不算是一个记忆力极强的天才,很多琐碎的事我会忘却得一干二净,而我也并没有刻意去观察过他的举动,只是某人一旦渗透到你的生活,很多事你都会在不经意间记下,且终生难忘。正巧,他便是出现在我的命途中的那个人。
今日的老公园颇有几分料峭寒意,薄雾轻罩着阴晦丛林,影影绰绰的,似亦真亦幻的悠长魅音,使一切显得很是不真切。
这令我忆起了在他头七那日发生的诡事,我本觉着那应是我情绪太为激烈而错生了幻觉,我深信的无神论告诉我那都是幻想与假象。但当我看见他镜中的面貌时,我藏匿于深处的情愫终是喷涌出来了,直至他的幻影消失散去,我仍是喘不过气来。我实在太依赖于回避了,我根本没有他所评价的那镀了金光般夸姣,我也只不过是个懦夫,面对着自己所爱的人,却连一句他所愿意听到的、我的心声也诉不出。
我边胡乱想着边走到了水雾缭绕的湖畔,这儿便是他的安身之处。应他的要求,我把他的骨灰撒在这片不大的湖塘里。这种葬法很诡谲,我听完他的提议后也好奇地询问过,
“你很喜欢海,为什么不选择海葬呢?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只是笑道:“我就是想离你近一些。”
我将我手中持着的那一束绛紫色的勿忘我轻放在铺缀满青苔的湖岸,那稚嫩的花瓣上还沾染着晶莹朝露晨珠,算是给这死气沉沉的林子一丝微薄的慰藉。
我再次想起来他,自从他死后,若是我观察到了星点美好的事物,我都会将其与他联系起来。我若是干瘪败叶,他便是沛雨甘霖;我若是一隅阴翳,他便是熹微晨光;我若是我,他便是他。
他生前从不讳忌死亡,我明晰地记着,他曾隐晦地叩问过我,是希望我先死,还是他先死。我直白而果断地回道:“如果真有那天,我希望你先逝去,”
“你的生活起居大多都是由我照料,如果我先走的话,我推测你会堕落到不成样的。”
他耐心地听完后,缄默了一阵,再以近乎是乞求的语气悲怆地道:“所以,别丢下我,好不好?”我对他突兀而来的话语感到诧异,对于他这类话,我向来不知该怎样好好回答他。我是在害怕,害怕他对我的感情仅是变质发酵的崇拜。因此,我选择了以沉默来掩饰内心的惴惴不安。
最终是映了我的意愿,我不懊悔,一点也不。尽管他死后的这几日,我都是于煎熬中漫度,但起码难受的是我,而不是他,我对此很是庆幸。
这四周万籁俱寂,唯有深山处时而飘荡出的狗吠声警醒着我,我还是活生生的。在这份寂静中,我的思绪是我自己的,我什么都可以想,我可以想象他仍是活着的,想象他就站在我旁边,想象他嬉笑着佯嗔道:“这里真无聊,我们还是回去吧。”
但我没有,我只是凝视着波澜不兴的如镜水面,从旭日追逐苍穹到余晖亲吻西山。
我想是时候该回去,留念太多于我而言毫无意义,在余下不多的,没有他的日子里,我该好好活。
“我走了。”我俯视着那水凼,声音轻柔得似孩童的呓语,不敢让气息惊起一点涟漪。
而后,我看见,灼烁着粼粼金光的水镜之上,映出他对我挥手的身姿与逐开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