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云纨抽泣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男孩不知何意,一脸懵懂地看着她。他松开手,去门口捡起糕点茶水,“姐姐吃点东西吧,便不会伤心了。”
乔陌回到房间里,心情也是久久不能平息。孙权下令屠城,她也是不赞成的。毕竟此役旨在收复皖城平定叛乱,大肆杀虐,会引得人心惶惶。
孙权并不认为:“在他们背叛之日起,便就是与江东为敌。如此,孤难道还要宽恕他们吗?不过是养虎为患,终有一日,他们会送回一份大礼给孤啊!”
乔陌拿出怀里的药,方才走得太急,忘记给了。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再去看看云纨。
“你怎么又来了?”云纨神色已经恢复,冷言冷语。
乔陌放下药,“给你带的,你如今伤得挺重,记得好好休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两人心里都膈应着。
“还没问你,这孩子叫什么?”乔陌试图打破僵局。
“……”云纨一时语塞,她也还没问。男孩子很是讨巧,自己答道:“我叫止戈。”
“止戈?好名字。”乔陌随口赞赏一句,男孩立马接过话头,“我爹取的!他说止戈就是不打仗的意思,就是好的。”
“你这么小,就知道这么多啊?”
“爹娘常这么说,就记住了。”止戈晃着小脑袋。
云纨心里有些触动,再一次开口请求,“我想和这孩子留在皖城,就守着客栈,可以吗?”
“你自己的妹妹可都在吴县,你确定为了他而留下?”
“你不也在皖城待了很久吗?”
“可以,但是我有前提,”乔陌退让一步,“这孩子,必须是暗卫。”言下之意,便是止戈是皖城客栈的下一位主人。
“好。我会让他成为暗卫的。”云纨也退了一步妥协。留在皖城总比回吴县好,既然想离开,那就得先从权力的中心慢慢抽离。
“云纨,你我情谊,此刻便断送了。”乔陌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她从没想过,一起长大的同伴,会叛离暗卫。
“乔陌,你知道吗。在我觉得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还是忠诚的,还是如此坚定的。”云纨看着她,目含哀楚,“可是我孤立无援的时候,我身旁只有一把匕首,就是主公曾经赐的这把。”她拿出当日孙权赐给她的匕首,细细打量,“我懂得了为什么要赐给我这东西。”
“就是希望我在穷途末路之时用来自尽,以免折辱,背叛。”
“命悬一线的时候,没人救我,只有一把匕首催着我死!这难道就是暗卫的下场吗。鸟尽弓藏,好算计啊!”
乔陌定定地看着她,喉间哽咽,发不出任何言语。
“皖城叛离?或许皖城从来就不是江东的,何来叛离一说呢?是人心贪念,才有了战争,才有了我们。”
云纨自说自话,“有人救了我的命,我就该以命相报吗?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偏偏是这种?”
“我在吴县的时候,打理着采薇楼。那时我就想,采薇楼只是一间普通的食肆该是多好,日子平平淡淡,最是普通。可是这普通我却求不来,拥有不了。”
乔陌平复心神,才得以开口,“若不是主公府给的支持,采薇楼怎么会什么风浪什么麻烦都没有经历过?若不是先主公捡回你,你与你家姐妹又怎么会好好地活到现在?战争杀伐,我等没有资格去做决断。我只知道活着才会有无限希望、生机、欢乐甚至是绝望悲恸!活下去,才有资格享受活着抱怨一切。”
“所有的残忍,都只是为了江东可以活。”
“云纨,你我发过誓言,说过会永远忠诚,永远效命。”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无法回头了。”
云纨不语,怔怔地看着乔陌。半晌,她才举起匕首,宣誓一般:“若我有一天心生叛念,我会用它,报答恩典。”
乔陌最后温柔以待,“我希望没有那一天,云纨,希望你明白。届时我们,吴县再见。”
云纨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回答说,“我也希望。”
乔陌是在大军即将离开之际才去告诉孙权云纨的事情。
她只是说道:“云纨伤重,属下便把她留在皖城内修养。皖城客栈一直没有人负责,如今又云纨打理,也是好的。”
孙权并未听出乔陌语气中的悲怆,“你说好便如此吧。暗卫你打理,孤很放心。”
“庐江太守一职,主公意欲何人?”
“就此来看,还是应该亲信担当,才能免去杀戮与背叛。孙河,你觉得如何?”
孙河本姓俞,当年孙策喜爱,才赐姓孙,也算得上是孙策的心腹了。
“尚好。”
两人又寒暄一阵,便各自休息了。
回到吴县后,乔陌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向云素说皖城里的事情。
采薇楼给了云素打理,是孙权亲自向她下令,云素也不好多问。只是抽空来到在水一方,询问乔陌。
“云纨受了伤,索性就留在了皖城。”对此,乔陌只解释了一句。云素半信半疑地退下,她看得出来乔陌对此很是敏感,不愿触及。
日子总还是要哦过下去,既然大家还没有撕破脸皮,云纨没有正式宣布叛出,就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乔陌亲自照料着院子里的梅花,白晞曾经种下的腊梅,如今寒冬将至,也快要开花了。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蝶言看着乔陌沉默的背影,知道她心里藏了事,也不知如何劝慰。乔陌总是如此,一个人默默忍受,缓解。
她走过去,陪乔陌站在腊梅树下,“阿陌,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在。”
“我知道。”乔陌语气仍是淡淡的。
蝶言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她开口,便只得另觅话题:“听说主公已经有意让云素接管左卫,年后就会正式任命了。”
“云纨受的伤可能不会好了,暗杀一事也不甚方便。她久居皖城,左卫无人管理,自然是要换人。”
“皮外之伤,三五个月就好了,哪需要久居皖城,况且吴县的医术比皖城好吧。”
“不见得。”乔陌松口,“对云纨来讲,留在吴县可能是伤痛的根本。除却皮外伤,她心里的执念恐怕只有皖城才能治愈。”
“云纨是自己决定留下的么?”蝶言顿悟。
“是,她说她后悔了。”
“皖城一战,我也颇有感悟。宁死不降,不论军士还是妇女,我都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顽固。”
“在他们眼里,我们也很顽固。”乔陌转过头,看着蝶言,轻轻说道,“蝶言,你后悔吗?”
蝶言收起往日的轻浮,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从未。”
乔陌收回目光,看向腊梅,“等花开,摘下来泡茶喝。腊梅有理气止痛之效,我们也该好好养护自己啦。”
“云纨的事,主公那边——”蝶言还是放心不下。
“云纨伤重,皖城疗伤。”
“若是主公再次问起,你又如何回答?”
“伤势太重,落下病根,不堪重用。”乔陌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在意这是欺瞒主上。
“阿陌,你……”蝶言看着她,眼前的这个乔陌蓄意欺瞒,无视主上。
“我如何?”乔陌淡淡地发问。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做。我以为你会把云纨带到主公面前听候发落,没想到你会护住她。”
“终究是一起长大的,既然没有割袍断义,我何必赶尽杀绝。”乔陌叹了一口气,“万事万物,都有转圜的余地。”
蝶言不语,伸出手握住她的。
“如果云纨真的有一天会叛主,不用你说,我都会亲自去皖城。”蝶言声音坚实有力,一字一句落在乔陌的心上。
愿得一心
六郡最终渐渐平定下来,内部尚算安稳。孙策早些年的东征西讨,就像是庖厨辛辛苦苦做出一道菜来还未及品尝,便撒手人寰。当这道菜到了孙权手上,他自然是要好好品尝的。
江东境内再无大型战事,偶有山贼扰民,但都已无伤大雅。孙权旨在休养生息,是以没有特意编排军队正式讨伐,就让各地长官自行解决。
“近来一切可好?”孙权侧头唤乔陌进来随侍。
“一切安稳。”
“那你呢?”孙权纯粹是问得假公济私。
“属下自是一切都好。”乔陌答得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