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10)

受晕车,脑子里昏沉不堪,鼻尖都是妈妈身上的香水味还有车中浓郁的汗腥味,汽油味,混杂着,熏得人作呕。

受半闭着眼睛,茫茫然的,耳边听见不知谁的手表在嗒嗒嗒地转,大巴车颠簸不休,好像永远也到不了站。

34

车子摇摇晃晃地还是到站了。

受始终记得他刚下车照下来的阳光,热辣辣的,仿佛要将人晒化。后面有人在推搡,他妈妈先下了车,朝他伸出手。

他迈了出去,四周都是来去匆匆的人群,奔忙着,好像永远不会停留。

这是受第一次走出那个小镇。

他妈妈一直攥着他的手,掐得好紧,受敏感地察觉到她的紧张和惊惶,就像成了离群的大雁,一点声响都能让她坠落。

受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握着他母亲的手。

这个城市和小镇不一样,楼高,车水马龙,他们站在人群里,却格格不入。

他们在这里待了三天,住在一家旅馆里,旅馆里有一个小阳台。受的妈妈出去的时候,受就一个人坐在地上,贴着透明的玻璃,看着脚下匆匆的人流。

受的妈妈说,要带他重新开始。

受似懂非懂,他已经学会了乖乖应好。

可妈妈好像不高兴,早上出去,晚上回来,脸色都是苍白的,呆呆地和受一起坐在光滑的瓷砖地板上,两两沉默。

第三天的时候,受和他妈妈去了市里的广场,广场很大,正当周末,到处都是玩闹的孩子。

那天天气很好,有几个孩子在广场的草地上奔跑着放风筝,风筝花样多,比受见过的都漂亮,色彩斑斓,在天上高高地盘旋着。

受仰起头,眯起眼睛看了许久。

他妈妈坐在他身边,受小声地问她,妈妈,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吗?

他妈妈沉默着,没有说话。

受看着广阔的广场,人很多,但是没有人会看他,也不会有人嘲笑他。

受拘谨地放在腿上的手慢慢地放在了身下的木椅上,撑着,悄悄往后坐得更踏实点,小腿都轻轻地晃荡了起来。

天一点点地暗了下去,周遭渐渐地亮起了霓虹灯,陌生又漂亮。

受渴了,妈妈给他买的牛奶已经喝空了,受攥着,忍不住又低头咬了咬吸管,吸得纸质的牛奶袋都瘪了。

他说,妈妈,天黑了。

受的妈妈依旧没有说话,他转过头,才发现她在无声无息地落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妆花了,眼尾露出细细的纹,瘦弱的肩膀耷拉着,看着滑稽又可怜。

受愣住了,凑过去擦她的眼泪,说,妈妈不要哭。

他妈妈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忍了很久,浑身都在抖,她说,囡囡,我们回家好不好?

受睁大眼睛,她像抓住唯一的浮木,掐着受的手臂,又问他,囡囡,我们回家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受点了点头,说,好。

他搂住妈妈不住颤抖的肩膀,轻声说,妈妈不要怕,我们回家。

他母亲一下子嚎啕大哭,哭得歇斯底里,不知怎的,受仿佛从中嗅出了绝望,腐烂的味道,像镇上在泥泞地里腐朽的树根,一点点地霉了,烂了,发出臭味。

受连着发了两天的烧,他烧起来也乖,不说胡话,眼睛紧紧地闭着,浑身都是烫的,皮肉都发红。

受的妈妈给他吃了退烧药,时好时坏,反反复复。

直到第三天,雨渐渐的小了,天气放晴,受才从长长的梦里清醒过来。

35

受病了一场,醒了之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如常。

他不去找攻,也不去找小混混,整天都待在家里画画。

受坐在地上,面前是立着的画板,乱七八糟的颜料摆了一地。一张又一张的画,光怪陆离,色彩斑斓擢人眼球,直直地看过去,又让人透不过气。

受的妈妈烟瘾更大了。她瘦,长长的吊带裙子,露出瘦弱的肩,骨头嶙峋。门半开着,她靠在门边看儿子背对着她画画,凳子上的老旧风扇呼哧呼哧地转,扫不清雨停后带来的闷热。

她从来没有想过,受这样有什么不好,抑或说不敢想,不愿去想。她知道镇上那个小混混和受走得近,拦过,可拦得不彻底,也拦不住,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混混同她说,她离不了囡囡。

可能等她死了,她的儿子会变成下一个她,在这个小镇上,饱受冷眼,叫人戳着脊梁骨,一辈子都陷在这片沼泽里。

受的妈妈突然就慌了,如同那层自欺欺人,天下太平的遮羞布被撕开,曝晒在赤裸裸的光下,肮脏不堪。

她在家抖着手抽了一地的烟头,仍缓解不了那种恐惧,后来她去找受,却没想到,会看见受和攻玩在一起。

那个少年人和这个镇上的人都不一样。

受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剥开一角淤泥,笑也笑得纯粹,像这个年纪该有的烂漫。

她恍恍惚惚地想,也许这才像个正常的孩子。

烟烫了手,她胡乱地摁灭了,才发现受正仰着脸看她。

受说:“妈妈,你这两天抽烟抽得太多了。”

“是么?”她扯了扯嘴角,见受点头,她走了进去,满地都是颜料画笔,受背心上也沾着了,红红蓝蓝的。

受的妈妈撩了撩头发,别在耳边,不经意地说:“囡囡,开学了妈妈给你转学好不好?”

受脸上有几分茫然,“转去哪里?”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想起外面的世界,本能地泛上恐惧,她掐了掐指头,说:“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你喜欢画画,我们再找个老师好好地教你。”

受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摇了摇头,小声地说:“家里挺好的。”

她猛的拔高了声音,“不好!”

“这里不好!”

受睁大眼睛,腿蜷了蜷,手里的画笔没干,湿湿黏黏地在腿上勾了长长一道红,他伸手搓了搓,颜料晕得满小腿都是,他低头自顾自地道:“真挺好的,不要走。”

受的妈妈深深地吸了口气,刚想说话,窗户被人敲响了,小混混站在窗外,说:“囡囡,出来。”

36

受的妈妈一见小混混脸色就沉了下来。

小混混没看她,直勾勾地盯着受,受垂下眼睛,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受的妈妈说:“不许去。”

她冷冷地看着小混混,说:“你找我儿子干什么?”

小混混眉毛拧紧,耐着性子,沉声道:“姨,我敬你是囡囡的妈妈对你客客气气的,你以为你们家那门拦得住我?”

“让囡囡出来。”

“出什么出!你不要再缠着我儿子!”受的妈妈尖声道:“我告诉你,过几天我们就搬家,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小混混的脸色登时就变了,目光缓缓移到她身上,露出了几分凶狠。受的妈妈呼吸急促,却挺直了脊背,说给别人听,也说服自己,“囡囡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你不要再缠着他了。”

小混混又看向受,重复道:“囡囡,出来。”

受低声说:“妈妈,我出去一下。”

受的妈妈瞪着他,半晌,还是退开了一步。

巷子长,二人并肩走着,谁都没有说话,太阳火辣辣的。

穿过长长的窄巷,是一条河,连着下了好几天大雨,河水高涨,汩汩地流淌着。受走了过去,坐在一块石头上,将沾了颜料的腿直接浸在了水里,手也就着水慢慢地搓。

小混混也坐在他旁边,捋起他的头发,看着受那一块没消的红红肿,拇指碰了碰,轻声问,“还疼不疼?”

受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小混混心里却烦躁得不行。受一直同他很亲近,黏着他,乖乖的,现在他们之间却像隔了条鸿沟。

小混混凑过去,额头抵着受的,轻轻蹭了蹭,说:“囡囡,哥不该和你动手,不生气了好不好?”

受的眼睫毛颤了颤,怔怔地看着他。小混混握住他的小腿,替他擦干净腿上的颜料,指头磋磨皮肉,颜料化开了,像扭曲的花,随水而下。

小混混说:“哥喜欢你。”

“等你长大了,想娶你的喜欢,”他看着受的眼睛,“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和那个外乡人才认识多久,你凭什么说喜欢就喜欢他?”

“他有什么好?”

受手指尖都不自觉地发抖,他要抽回腿,小混混却攥紧了,说:“你不喜欢这里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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