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混混屈着拇指摩挲,低下头,对受说:“囡囡乖乖的,不要惹哥生气。”
受还没说话,若有所觉,一偏头,就看见攻打着伞,正不远不近地站在几步外,不知道看了多久。
小混混循着受的目光看过去,脸色顿时就冷了。
31
受还在看攻,天色太暗了,他看不清攻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小混混冷笑一声,捏着受的下巴掰正了,直接咬住了他的嘴唇,不是吻,是真切地咬,粗暴又凶狠,仿佛在当着攻的面宣示主权。
受转开脸,忍不住去看攻,咬得疼了,手也推在小混混的肩膀上,含糊不清地说:“疼。”
他看清了攻的眼睛,无波无澜的一双眼,冷冷清清的,攻开了口:“放开。”
小混混一只手按在受肩上,将他抵在墙和自己之间,皮笑肉不笑地对攻说:“你谁啊,要你在这儿管闲事。”
攻看着受,一眼就看见了他额头那一片红,皱了皱眉,说:“囡囡——”
话没说完,小混混登时就恼了,冷冷道:“囡囡也是你叫的?”
他们直接动起了手。
雨下得越大了,斜风夜雨,簌簌的有几分湿寒的潮意,受靠着墙,流水哗哗地淌过趾缝,他蜷了蜷脚趾,茫然地看着他们。
小混混从小打架就凶,又蛮又横,攻鲜少同人动手,吃了几记闷亏,脸颊都挨了拳头。攻曲起拇指擦了擦面颊,到底是少年人,气性再好,见了喜欢的人同眼前这人接吻,心里也浮现了几分阴霾。
他突然发狠,小混混臂上吃痛退了一步,越发恼火,二人打得凶,拳脚都是到肉的,记记闷响,谁也占不着好,浑身都湿透了,狼狈得不行。
他们越打越没章法,一齐摔在地上,小混混使了蛮劲,骑在攻身上,冷冷道:“给我离他远点儿,不然我弄死你!”
攻架住他砸过来的拳头,攥紧了,翻身将小混混掀了下去,膝盖重重顶在他胸膛,面色同样冷硬,“由不得你。”
小混混只觉胸口发闷,眼前都黑了黑,他低哼了一声,喘了几口气,雨水蒙了眼,颗颗都砸在脸上。
他偏过头,看了眼受,却见他只看着他们,不言不语,如同局外人,不知怎的,心都剜了一块似的,隐隐发凉,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莫名的愤怒。
他嗤笑了一声,说:“囡囡根本不喜欢你。”
攻没说话,他抿紧了嘴唇,额发湿了,直往下淌水。
小混混松了反抗的力道,语气讥诮又冷漠,“你看他。”
攻慢慢转头看着受,受和他对视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小混混说:“他就是图新鲜,逗你玩玩。”
小混混想着受的那句,我喜欢了别人,他冷笑道:“你一个外来人,和他认识几天,你了解他么?”
攻垂下了眼睛,压制着小混混的力道却松了,小混混推开攻,爬了起来走到受身边,掐着他的脖子,说:“看我们为你打架很开心吧,啊?”
“小婊子,”小混混恨他的无动于衷,眼都红了,他粗暴地抬起受的脸,对攻说:“囡囡,你告诉他,你会不会跟他走。”
他这话问的心机又笃定,冷冷地看着攻。
受眼睫毛颤了颤,看着攻,攻也看着他,用力拍开了小混混掐着他脸颊的手,沉默不言。
攻的脸颊破了相,如同冰立在水里,将化不化。
32
受抬起眼睛,看着攻,迟迟没有开口。
雨下得急,天色也黑,受却从他眼里看出了失望和难过,如同一阵寒流兜头而下,受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手臂。
他抓得很用力,躲开攻的目光,小声说:“你,回去,先回去……”
小混混却攥住他的手腕,漠然道:“你直接告诉他。”
受看了小混混一眼,目光尖锐又抗拒,小混混愣了愣,受直接甩开小混混的手,后背是墙,退无可退。
攻轻轻地开了口,“他说的是真的?”
他问得很冷静,波澜不惊,身姿依旧挺拔,却满身都是淤泥,狼狈得不像样。
受下意识地拿指尖抠着墙缝,突然想起那天他们一起种花,他说,花养坏了,可怎么好?
攻说,不要紧,重新再种。
受垂下眼睛,说:“是。”
攻点了点头,说了声好,直接转身就走了。
受睁大了眼睛,看着攻的背影越走越远,他慢吞吞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斑驳磕坏的指甲,嵌了墙泥,泛着血丝,脏得要命。
受蹲下身,就着地上的水坑洗手,手指在抖,洗得乱七八糟的。小混混看着他,只觉一阵无力,他恍惚地想,受到底有没有喜欢他?
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像个笑话。
小混混看了一会儿,要抱起受,他却像陡然回过神,用力地推开他,说:“不要。”
小混混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心头火烧得旺盛,说:“不要什么不要?”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又拿我当什么!”小混混冷冷的,他抓着受直接抱了起来,受挣不开他。不过十几步,小混混一脚踹开了他家的门,屋子里还亮着灯,受的妈妈一下子站了起来,被他们的样子惊住,连开口也忘了。
小混混将受放了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头离开了。
33
受很多年没哭过了。
他小的时候被镇上的孩子丢石头,他们嫌他脏,说他是婊子的孩子,是野种。
身上有病哦。小镇人说话带了口音,软绵绵的,话却像刀子,劈得半大的孩子傻愣愣的。
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婊子。
脸颊被石头的尖角划破了,受捂着脸颊,手上都是血,回了家,眼里含着两泡泪,哭得抽抽噎噎的。
他妈妈在同嫖客打情骂俏。
血已经干涸了,眼泪却还没有,像决了堤的河水,冲刷得那张脸可怜又脏,他问他妈妈,“婊子是什么?”
“我为什么是婊子的儿子?”
嫖客直发笑,拍他妈妈的屁股,对受说,“婊子就是你妈妈这样的。”
受的妈妈恼了,踢了嫖客一下,让他滚。
院子里清净了,她看着受凄惨可怜的样子,耳朵里回响着那句婊子,见小孩儿还哭,烦躁地说,别哭了。
她扯过受的脸颊,拿手擦,问他,哪个小畜生打的你?
受执拗地重复了一遍,婊子是什么,我为什么是婊子的儿子?
他妈妈直勾勾地盯着他,母子对视,她一下子就恼了,声音拔尖,婊子怎么了!婊子抢了?偷了?要不是婊子养的你,你早丢河里淹死了!
受吓住了,眼睫毛簌簌地颤抖,整张脸都是眼泪,泪水咸,浸透了划伤,疼得哭得更大声。
她的手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缩了回去,抖着手指说,别哭了。
受浑然未觉。
她吼道,闭嘴!
受用力咬住了嘴唇,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妈妈。她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靠着门,说,我是婊子,你是婊子的儿子,就这样,再哭我就把你关起来。
受呆呆地看着他母亲,她仿佛被那样的目光刺伤了,焦躁不堪,攥住他的手直接拖进了那间小房间,哭哭哭,有什么可哭的,别人砸你你不晓得砸回去么,我生你有什么用!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她说,不哭了再出来。
受后来再没有哭过。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小混混走了之后,他妈妈看着他,眼里露出深深的悲哀。受无知无觉,甚至对她笑了笑,说,妈妈,我有点冷。
他妈妈将他推去了浴室,罕见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先洗个澡,我们吃饭。
受听话地洗了澡,吃了一碗饭,将碗洗得干干净净的。
受的妈妈看着他,欲言又止,可却已经不知如何开口。
受一切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乖乖的,临睡前对他妈妈说,妈妈先去睡觉吧,我也睡了。
她颤了颤,轻声说,好——好。
他闭上了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重,像坠了千斤。迷迷糊糊间,受好像听见攻问他,他说的是真的?
小混混也问他,你拿我当什么?
受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恍恍惚惚的,他好像又坐上了小时候坐上的那辆旧大巴。
车很旧了,皮质座椅开裂,露出里头的劣质海绵。车上人很多,拥挤不堪,他和妈妈挨挤着坐在一起。他坐在妈妈腿上,妈妈搂着他,两只手绞得紧紧的,指甲艳红,掌心都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