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阵风的功夫,小微就出嫁了。
洞房里三少一身的酒气,倒在她身边呼呼大睡。
小微松了一口气,她其实还不知道夫妇间会做什么,因为她那虚假的招供,母亲没传授她任何技艺。她在他身边理出一块地方,把自己妥帖的放进去,躺好。
离开家的第一夜,小微睡得踏实极了。唯一的小小遗憾,她没来得及跟新云告别,不过很快就会再见到她了吧。
三少对小微亲昵的不得了,两人一时半刻也不分开,拉着手到处去。陈大帅脸上那种戒备的神气淡去,看着就是个普通的小老头。陈家的规矩,在家的人都一块儿吃饭。大少二少在家的时候少,只有他们两口子和陈大帅那一连串的姨太太吃,有一个看着比小微还小些。
三少私下同她说,不记得行次可以不叫人,陈大帅不是宠妾灭妻的人。
婚后小微活泼的本性流露出来些,她同他开玩笑,“噢,那你是不是那种人?”
三少一愣。
“我不会再娶的。”
小微精神放松,随口就答应一句,“养在外面不是更不好。”
出嫁前一晚锦屏交代过,以后男人有别的想头,先别要死要活的闹。她嘴唇咬破了才说出那件事来。
跑了的那个陪嫁丫头是孟辉收房的,就养在几条巷子外,瞒了她半年多。锦屏大闹了一阵,半夜上吊又救下来。
为这事儿老太太看她不上。
锦屏总结说。
“与其让她在外头做大,留着男人不回家,不如收进来,眼皮子底下闹不出动静。”
后来孟辉死了,那丫头卷了细软跑了。
三少皱起眉头。
“说了没有就没有,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
他很严肃,却并没动感情,仿佛她是质疑了他的道德水准。小微隐约觉得她触摸到了那条早已存在的底线,要不要在今天捅开呢?她犹豫了,然后真正的三少暴露在空气里的机会又过去了。
三朝回门,小微插戴满身首饰喜气洋洋的回去。
老太太迎活凤凰似的迎出来,小微问,“三婶呢?”
锦屏道,“季辉有任务,新云陪着他去云南了。”
老太太喊着‘我的乖孙’,雪青扎手在她身后,一脸的不耐烦。锦屏不肯饶过她。
“你不知道,你三叔升官了,就前几天。”
三少掺着小微的胳膊。
“最多两个多月就回来了,你们日子长着,急什么。”
小微一脚一脚不耐烦的踢着门槛,还是埋怨。
“都不告诉我。”
“你同她那么好?”
三少捉狭的眼神在小微脸上扫来扫去,想要找到些蛛丝马迹。锦屏冷眼看着,心道三少倒是体贴,惯出小微的毛病来,在家时她可不敢这么着。其实锦屏会错了意,小微抱怨的是新云。
秋风天里新云回来,到陈家探望小微。她瘦了许多,粉打得重,脸还是白,一双手伸出来又黑又干,打扮得倒是愈发少妇风韵起来,鬓角烫过,一道弯钩贴在耳旁,红旗袍绷紧在身上,显出腰身多余的肉。
小微皱起眉头。
“三婶,这衣裳做得不大合身。”
新云眼巴巴看着她,“他对你好不好?”
小微笑起来,“你怎么了,倒不相信他肯对我好?”
“是太快了些,你别怨我,你三叔没什么本事,结上亲家,宋家有好处的。”
“我们家总是要打这个主意的。”
小微顿一顿,“他蛮好。是不是三叔有事?”
新云枯坐一会儿方才开口。
“他在路上纳了个小。”
小微张张嘴,没想到姨太太的话题这么快又回到宋家,看来真是发达了,那她贸然达成的婚事倒是值得。可是三婶待三叔那样周到,事事替他打算着,他怎么舍得。
“可你不是对他有恩?”
“恩算什么,旁的女人说话更动听。”
“我妈说千万别闹。”
新云挤出一个笑容,“大嫂那套太太经,我知道的,我同她不一样。”
小微紧紧握着她的手。
“你同她当然不一样,你不爱他,不是整个人靠在他身上的。”
“爱?呵呵。我如今也是靠着他的。”
新云倚着桌角,懒洋洋地说。这趟回来她身上没了朝气,整个人懒散下来。
“你有什么打算?”
新云仰面看着空洞的世界,“走一步看一步吧。”
晚上小微向三少讲起新云的烦恼,他不以为意。
“季辉去买烟土的,想是公账之外也发了一笔小财,所以动起歪心思来。”
“路上那么辛苦,三婶陪他去,都不念这点苦劳。”
三少笑嘻嘻的。
“林新云会心疼丈夫?我不信。”
小微闻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婚后陈大帅疏远了幕僚,凡事都同三少商量起来。今天上午两人关门密谈了好几个小时,据说是采纳了他一个军事上的意见。
“她以前在王渲那里很有本事,穿军装佩枪,还有个副官的头衔。王渲她跟你提没提过?专爱四乡八镇搜罗美人,一掷千金的。王渲有一个妾是林新云从檀香山骗来的,林新云骗她说,来中国可以上学。”
三少手里玩着块玉把件,色泽很润,雨过天青色的。他握着它在下巴上摩挲,斜觑着眼观察小微。
她知道他一直疑心她婚后的快活是假的。
“不可能。”
“那个妾生了孩子以后老实了些,求王渲让她回了一次家,还是林新云押着去的。她拿王渲的钱买回祖产,安顿好父母就跳海了。我见过她,才19岁。听说她母亲知道以后也自杀了。”
第 9 章
小微觉得天都塌了,她竭力不去想自己和那个女孩子的相似之处,嗓子低下去好些。
“你怎么知道?”
三少看出她脸色苍白,“带兵的都知道,林新云掌着王渲大半个家。我只不晓得她为什么从王渲那里出来了。你三叔老实,又没见过世面,大概不知道。”
天花板越来越高,小微知道自己在往下倒。
“你会不会逼得我要自杀?景轩,”
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眼里有不甘,“你会不会逼我到那一步?”
在床上躺了两三天,小微的精神回来些,三少叫丫鬟别把消息漏出去,亲自在房里守着她吃药。
小微推他,“父亲不是有事情分派你去办?”
“害你这样,我怎么好走开。”
“家里那么些人呢,要不叫我妈来也行的。”
三少观察她的神色。
“你觉得林新云骗了你?她怎么同你说我的?”
小微扯枕头过来垫住腰,三少想帮忙手脚却放得不是地方,她笑他动作笨,一面说。
“嫁都嫁了,三叔得了好处也是我们家的事儿,我不埋怨她。”
“那你……”三少察言观色,不敢问下去。
“我怕你对我不好。”
嫁过来个把月,小微处处留心观察他的言行。虽然没人教,她也知道他们是太快了。不过锦屏又说从前她并没见过孟辉,也琴瑟和谐的。景轩性子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无所谓,他很重视父亲的意见,爱在他面前表现,他又愿意人家觉得他有一房称心的老婆。
小微算着,就算他不怎么满意自己,只要他是个负责任的丈夫,那也不错。
“我只认识你,同旁人没得比较,我觉得你好,你就是好。”
小微伸手去握他的手,柔柔的说出傻话来。
真怪,一样肉麻的话,对着新云要容易许多。那些蜜似的话,对着新云的画像滔滔不绝,就算是对着本人——如果她愿意听的话,小微也毫不犹豫的。
但此刻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她紧张得声音发颤。
幸好三少没动,由着她握。
小微接着说,“过去盲婚哑嫁呢,我们好歹约会过。”
她竭力轻松点谈开这话题,三少没有恋爱的历史,他也许同她一样,并不知道应该怎样选择,碰着谁是谁了,难免有点缺憾,但那不妨事的。
三少挂着个含义高远的微笑,没说什么。
屋子里天高地远的静。
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从今往后也是如此了,他是她的天,更是她刚刚寻到的一个美梦,这一生一世,好不好都在他手里了。小微知道他正在同半空里的那个懒洋洋的自己斗争,她也斗争过的,只是她没资格再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