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没有胸!”
阮知荷从作业里抬起头,是一个月前站在自己前面议论邵江洲的女生。
阮知荷蹙了蹙眉,她用笔轻轻指了指女生胸前的轻微起伏:“你自己也只有两颗枣啊。”言外之意,大家都小,半斤八两的,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从此被女生全体孤立,都是谁也不服气谁的年纪,没有一个女生愿意承认自己比另一个女生丑。
阮知荷却意外在平安中学走红,不只是初中部,甚至高中部都有人闻风而来。
他们都很好奇,这个“势若骏马奔平川”的女孩子,有着怎样的一副面孔。
也不晓得是谁开的头,越来越多的人都跟着叫阮知荷“小狐狸”。
直到……邵江洲找到她。
“他们都叫你小狐狸?”邵江洲将双手插在裤兜里,他弯着腰与阮知荷平视。
他们靠得是那样的近,阮知荷不禁想是不是只要她向前微微倾过身,她就能亲到邵江洲微张的嘴巴?这样突如其来却大胆的想法,叫她莫名红了脸颊。
在邵江洲身后,人来人往,每个人经过,都会向他们投来好奇又八卦的目光。
阮知荷微微抬了抬下巴:“那你觉得我漂亮吗?”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勇敢又倨傲,殊不知邵江洲已经将她鼻尖细密的汗尽收眼底。
邵江洲伸出右手揉乱她的发顶,似有些遗憾地叹息:“还是个孩子呢。”
“你只大了我两岁。”
“我已经和人上过床。”
坐在楼梯转角处阶梯上的若干少年们,是跟着邵江洲来的。他们起哄,怪叫,吹口哨,好似邵江洲同人上床是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儿。
阮知荷有些后悔在半刻钟前,听了邵江洲的话走出教室。她觉得她招惹了一个自己应付不了的人。
她沉默着,看着邵江洲棕色瞳孔里自己畏缩的影子,看着邵江洲脸上戏谑的笑。总觉得在自己的心底,有一方田地痒痒的,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或许,是沉睡多年的小鼹鼠,听见了邵江洲的召唤。
邵江洲大概以为阮知荷被吓到了,等了许久,只见面前的人眼神飘忽,顿时觉得无趣。转过身去,冲着少年们招了招手,大有一种土匪回山头的架势。
阮知荷突然伸出手抓住邵江洲的衣角,邵江洲还来不及回头,就听见她说:“我见过你,在椿城的街头。你给了盲人流浪歌手一块钱,却在他弯腰对你道谢的时候,伸手去拿他碗里的20块。”
“但是,在我拿到那张20块的同时,他伸手抓住了我的手。他不是盲人,他只是戴了墨镜。”邵江洲转过身,脸上没有难堪,他依然笑着,痞里痞气,却格外招人。
“所以最后,你拿回了你的一块钱。”阮知荷觉得轻松,也跟着狡黠地笑,“你们都不是好人,但我决定原谅你,你比他帅了太多。”
邵江洲突然再次欺身到她跟前,他温热的鼻息喷在阮知荷的脸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我觉得你应该给我20块。”
只觉得心如擂鼓,阮知荷不自觉得后退一步,脊背贴到墙。她舔了舔自己发干地嘴唇:“为什么?”
邵江洲挺直身子:“因为我给你上了宝贵的一课,不要平白善良,戴眼镜的不一定是盲人,还可能是骗子。”
阮知荷眨了眨眼:“不用你教,我的贫穷支付不起我的善良。”她一个星期的零花钱也才十块钱呢。
邵江洲的眼里有光亮,也有阴影:“小狐狸,周末请你吃刨冰。”
再见,小狐狸。
再见,邵江洲。
那些信里,阮知荷给我写:那才是她第一次见到邵江洲的场景。她隔着街看树影斑驳下邵江洲好看的脸,轻易就原谅了邵江洲,也原谅了假装盲人的流浪歌手。
她说,她还是要善良,她始终相信,一百个人当中,纵使有九十九个骗子,肯定还有一个是真的需要帮助。
而如今,年近三十岁的阮知荷,依然会因为善良,付出金钱的代价。
第五章 是爸爸忘记了
阮知荷说,邵江洲这辈子都欠着她一碗刨冰。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邵江洲和阮知荷就像意外相交的两条平行线,又恢复了自己原来的轨迹。
阮知荷依然是刚入初中的新生菜鸟,在小心地摸索中,学会生存的潜规则。
邵江洲也还是那个名声在外,被很多人莫名崇拜的少年,他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声色犬马。
教学楼的一侧离围墙很近,写完作业又无事可做的时候,阮知荷很喜欢一手支着头,看围墙外面的村庄。
从窗户里正对着看去,先是一个湖,湖水绿油油的,它是这个秋天里,留下的春天的最后一点痕迹。有的早晨,阮知荷看见有人提着一桶衣服来湖边洗,也有人挎着一篮子碗碟来,还有人来这里洗拖把或者,马桶……
见过么?就是那种用木头做的,外头喷了大红漆的,桶盖上还雕了花却是用来大小便的桶子。
可是,好像没有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在湖边洗碗碟的人不会指着洗马桶的人的鼻子骂她不道德。她们之间会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彼此相安无事。如果关系不错,她们甚至会乐意和对方聊上一阵——聊聊天气,聊聊孩子,聊聊自家的男人,聊聊村上老李头儿那狠心的儿媳妇又给老李头儿吃硬邦邦的冷饭……
湖的旁边是一条水泥路,应该有些年岁了。这条路并不总是平整,有凹陷也有龟裂的缝隙。每当有稍微大一些的车经过,路的上方就会扬起漫天的灰尘。正对着教学楼窗户的那户人家的大红油漆门就不那么清晰了。
阮知荷喜欢那户人家。每天上早读课的时候,那户人家的红油漆铁门就会缓缓地向里打开,年近四五十岁的妇人会推着自行车出来,她会在门外等上一会儿。
不用太久,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会拎着她的钱包袋子出来,他将它放在自行车前的铁框里。然后又伸手为妇人整理她蒙着头的头巾。
妇人跨上自行车要走了,男人会稳当地抓着自行车的后坐跟着妇人小跑几步,这才安心放手,一直目送妇人消失在路的拐角。
男人转过身往回走,闪身进去大门的另一侧。不肖片刻,他也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反身锁了门。向着与妇人不同的方向去了。
阮知荷想,那个男人一定很爱他的妻子。他们总让她想起她的爸爸妈妈——她的爸爸也曾经那样爱过她的妈妈。
也不过是四五年前的事情。有一天,妈妈下楼不小心崴了脚,那段时间,爸爸特地请了假在家陪妈妈。不管妈妈要去哪,爸爸都会打横抱着妈妈去,就像王子抱着心爱的公主。
阮知荷有些难过,她原本是要恨她的爸爸的,可是她恨不起来。她相信爸爸是真正的爱过妈妈的,只是随着妈妈的离开,爸爸忘记了,就像他弄丢了那枚和妈妈的结婚戒指,弄丢了他对妈妈的喜欢,爱上了别人。
爸爸不再爱妈妈,所以也不再爱她。妈妈会恨爸爸吗?妈妈一定不舍得恨爸爸的,所以,她也不恨他。
不久之后的期中考,阮知荷在课堂上被各个任课老师轮番表扬。
阮知荷考得很好,除了英语勉强优秀,其他的成绩都是年级第一。语文老师还在课上读了阮知荷的作文,她说阮知荷的作文写得很成熟,很有魅力。
阮知荷拿了试卷回座位的时候,上次找茬说她没胸的女生暗戳戳地伸出一条腿,想要绊倒她。
阮知荷也不说,大步跨过去,却又后退一小步,脚跟狠狠地踩在了女生的脚背上。
女生痛呼出声:“啊!老师,阮知荷踩人!”
大家都看过来,阮知荷暗暗蹍了蹍后脚跟,这才收了脚。
她转过身,对着语文老师有些不认可的目光:“是杜安琪先伸腿绊的我。孔子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没错。”
语文老师挥了挥手,算是这段小插曲就此翻篇。阮知荷第一次觉得,知识是一个顶好的东西。
她给了杜安琪一个大大的笑容:“知道我为什么是飞机场吗?因为我的营养都提供给了我的大脑。”
“神经病!”杜安琪红着眼瞪她,哼一声又将头扭向一边。即使多年后,她俩同住一个房间,用同一个脸盆一起洗脚,她们依然是如果有机会,定然很愿意从对方身上狠咬下一块肉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