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关着,还知道外面的消息?”
对方得意洋洋地笑了。
“我有我的办法。”
“无非是贿赂狱卒罢了。”
“那也要有钱才行,我家里人每隔几天就送钱来。我今天听他们说,你养的那个汉人女人很漂亮的。”
“嗯。是个美人。”
“我想也是,不然怎么会专门又是楼又是宅子地养起来。可惜了。”
“可惜了?”
“你不可惜?她也是冤枉的吧。”
“是冤枉的。”
“听说还是为了救一起关起来的其他汉人女人才认的罪。难道不是因为被打受不了了?”
“也许吧。”
“我说你后不后悔啊?”
“不后悔。”
“是吗?”
外面的叫声变响了。
“走到这附近来了吧,”对方摸摸下巴,“可别进来啊。”
“家里人不把他们带回去?”
“你怎么问我呢?这些是你们宫里还有大官家里的人吧?都是在南方杀了很多汉人?”
“我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我本来不信这个。”
“现在信了?你想啊,这可是被鬼魂缠上的人,白天还好好的,夜里突然就这样,谁敢靠近?家里人也不敢吧,万一自己也被缠上怎么办?”
“不是只缠上杀了很多汉人的人么?”
“话是这么说,但这可是鬼魂啊,那个世界的事谁说得清楚?可不都得小心——”
对方看到符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外面的吵闹声变得更多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被更加沸腾的人声淹没。
愤怒的、孤注一掷的吼叫声和怒骂声。
“发生什么了?”对方满脸惊恐地道,那恐惧远甚刚才说到鬼魂之时。
那个世界的事谁也说不清,但酝酿着最可怕之事的其实是此身所处的、活人的世间。
“不知道。”
“听起来好像很多人,”对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听不清在喊什么。”说完又叫守卫,可是半天无人应答。
“怪了,平常随时都有人。外面这么吵,总不会是睡着了吧。”
外面肯定出了什么事,但他们被困在这里面,唯一能够带来消息的人不来,他们没法儿知道。
两人又一言不发地听着外面愈发嘈杂的吵闹声。
终于抵挡不了睡意,靠着墙壁朦朦胧胧睡过去的时候,突然被对面牢房传来的声音惊醒了。符绪猛地睁开眼,看到对面的牢门被撬开了,对面的老头正在一个少年的搀扶下站起来,那少年身上很多鞭痕,衣服也破了。
“发生什么了?”符绪赶紧起身走到牢门边问。
对面的老头和少年都转过来看他,少年的眼睛睁大了。
“爷爷、这不是——”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是阳平公没错。”说着转向符绪,“这是我孙子,他在桥那头见过你。”
“外面发生什么了?你怎么进来的?”
“守卫都被叫走去镇压叛乱了,我砸了门进来的。”那少年答道。
“叛乱?”
“是叛乱。大家都说,今早才烧死了人,晚上又有好多人被招魂,明天肯定又要四处抓人,索性一起反了。”
符绪愣在原地。
哥哥,这回是真的。真的叛乱了。
“只是汉人吗?”
“还有胡人,氐人、匈奴人、鲜卑人,好多人还想趁机打进宫把家里送去选秀的女孩子带出来。”
“叛乱的人到宫里了?”
“我一路上听说的。我爹只让我赶紧来找机会把爷爷接出去。”
老头闻言突然插进来问那少年:“你爹怎么还没死?”
少年哭笑不得,“爷爷怎么这样问。我们那边的大狱破了,爹受的伤重,走不快,只好让我一个人来,爹先自己回去找娘和妹妹。爷爷,我们快走吧,万一守卫回来了就出不去了。”少年背起老人就出去了。
符绪于是又靠着墙壁坐下来。这一夜不停有人进来找自己的家人,剩下的人家里人也许没敢来,也许来不了了。
哥哥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呢。
原来招魂是真的。可是哥哥就算相信了,还是会作出同样的举动吧。
只是既然叛乱了,不知道明日还死不死得了。
他让觋罗等着他。若是明日哥哥不能让他死,要不真的一头撞在墙上吧。
胡思乱想间他又睡着了。
梦里又闻到那股熟悉的奇异香气。
——殿下。
觋罗的声音。她站在他面前,对着他温柔地笑。
——我们回去吧。
她道,朝他伸出手,他便牵住。她的手指纤细,手心柔软温暖,与他曾经在冬夜握住的时候不一样了。
这是活生生的女子才会有的温度。
符绪握紧女子的手,顺势把她拉进怀里。
她的身体也是温暖的。
花香变得更浓郁了。
这梦如此真实。
——你不是……死了吗?
女子咯咯笑了。
——殿下,和我一起回去吧。
她很少回答他的问题。
——回哪里去?我没有地方可去。觋罗,我和你一样,没有归处了。
女子轻轻回抱住他。
——殿下会寻到归处。
——请殿下活下去。
——请符公子,活下去。
女子拉着他站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
她对他笑道。他鬼使神差地跟着她,她不时回过头看着他鼓励地笑。
身体不受控制。
——快来。
她又笑道。他心甘情愿地听从。
就像被那花香夺了心神。
不想从这梦境醒来。
沿着无人的街道一直向前,来到艳丽的红阑长桥,踩着粼粼月光和碎了一地的星河,进入白墙灰瓦间的门,穿过一间又一间院子,终于停在那盈满令人眩晕的浓郁香气的院中。
那些花儿都开了,沐浴在月光下的妩媚身体妖艳动人。
真美。
他走到那些花儿面前,花朵们轻轻晃动腰肢。
——你来啦。
——终于来啦。
——带我们走吧。
——我们做你的归处。
——你也会变成我们。
那些花儿叽叽喳喳地道。
符绪笑了。
你们不是我的归处,我的归处在……那里。他回头对那花妖一般地女子笑道,女子回以惯常的温柔笑容。他又看着那些花儿。
——我会变成你们,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
——你问问她。
那些花儿朝他身后甩了甩头。
他回头看去。
消失了。
地上只剩一朵折断的花儿,和那些盛开的花朵一模一样的花儿。
他惊慌地问她们:
——她去哪儿了?
——你在说什么?她就在那里啊。
——在哪里?
——在那里。
那些花儿弯起花瓣抚着自己的花心,就像人抚着自己的胸口。
——也在这里,在万物之中。你没看到她吗?
——你们说的……是那朵花儿吗?
——那也是她。
——可那只是朵花儿,和你们一样的花儿。那不是觋罗,觋罗是一个姑娘。
——觋罗?那是谁?
——那是——
“殿下,醒醒。”
不要叫我。我还没找到她。
“殿下,醒一醒。”
她走了吗?我要去找她。
我要去寻我的归处。
“你找不到她的。”
突然惊醒了。
阳光好刺眼。
这是在哪里。
符绪猛地起身,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等缓过劲儿,看到那些在日光下开得天真烂漫的花儿,才明白自己在别院。
在她的院子里。
“我……怎么到这里来的?”
“觋罗带你来的。”
“觋罗?可是她已经——”
符绪说不下去了,抬头望着说话的人。
这青年他见过,是那日放走的汉人青年。
“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殿下,你的哥哥死了,氐人的宗室已灭,只剩你。”
符绪吃了一惊。
“是叛乱的汉人么?”
“是在你哥哥的……鲜卑面首。”
“只剩……我一个了?”
“只剩殿下了。秦已经亡国,赵军就要从东边打过来。殿下请离开长安吧。”
符绪沉默不语。
半晌,他站起身,对与他一般高的汉人青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