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春老:“我有些没明白,小畜生记这些作甚?山中本山君最大,你又困于本山君耳中终身脱不了,就算你受了辛酸苦楚想与人说,可除了本山君难道还有旁人给你做主了?”
小巴鼠听了叹春老这话,瘫倒在地,很是深以为然。
施暴的与主持正义的,是同一个人,还有比这更叫人无望的么?
它一个脑袋小尾巴长的巴鼠还能怎样呢?这便将笔一撂,四脚指天画地地又“哇”地哭了起来。
这一番折腾,扯到了它脚上的法术物像“情为何”。
小巴鼠的小脚上扣着根青丝,青丝的另一头穿在了叹春老左耳的耳洞上,这叫它成了叹春老的耳饰,也永不能逃出叹春老的周身。小巴鼠想到了什么,立时翻身爬了起来,“君父通天本领,心又宽厚如天如地如日如月,臣下当年因了甘山老山君……”,小巴鼠后半句的“的劫持”没敢说出口,只看了一眼脚上“情为何”。
它一直没大想明白,施法的人早作古多年,为何她的法术却还能在。
在小巴鼠有限的记忆里,自己当年因相中了甘山山君吉胡嘉嘉的头发,是以时常三更半夜地跳上吉胡嘉嘉的耳侧盗她的青丝,眼瞅它快将吉胡嘉嘉薅秃之际,吉胡嘉嘉这才将它逮着了。
眼见它为讨命给自己不住磕头念诗歌功颂德,吉胡嘉嘉想起自己那个叹春老小姐妹,是个整日浸淫玩乐着实是没什么文化的,便抬手将这只小巴鼠转手送给了叹春老,叫它做叹春老身边的教学夫子。
人们口中的甘山老山君,彼时的甘山开山山君吉胡嘉嘉,当年是如何的指山山崩,指水水轰,肆意无边,小巴鼠那时惧她怕她是必然的,是以也就两眼一闭认了命,转投了叹春老,勤勤恳恳地在叹春老处做了文案秘鼠。
只是因了叹春老的无心向学、暴虐无常和难服侍,处境艰难的小巴鼠现在捏脚、唱曲儿、抖空竹等都已然被迫地无一不通,身怀的绝技不可谓不五花八门,生活不可谓不水生火热。
可如今吉胡嘉嘉早死了不知多少年,骨头都灰了肥了庄稼了,小巴鼠想从叹春老这处逃脱的心有了也不是一时两时,只是吉胡嘉嘉生前用头发给它种下的“情为何”,它一直未能堪破,这才一直忍辱负重地做着叹春老的耳中人。
小巴鼠:“臣下当年因了嘉嘉山君的恩典,这才有幸拜了您的山头。臣下跟了君父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今日斗胆想跟山君君父求个恩典,”小巴鼠抖了抖脚上扣的那个头发丝,想抖出点声响提醒叹春老看向自己,“想向您讨个解情为何的法子。”
叹春老:“解开情为何的法子?自然是有的,管杀不管埋的事,吉胡嘉嘉那厮做得,本山君行为倜傥却万万做不得。”
小巴鼠闻言心里狠狠骂了声“呸”,两个前爪却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地连连拍掌,“君父对自己的认识太到位了!”
叹春老:“小畜生的事我怎可不管?本山君这人最讲义气……”
小巴鼠得意忘形地瓢了嘴:“打您姐妹就行,打您就不行。”
叹春老:“嗯?”
小巴鼠吓得立马在叹春老肩头一跪:“请君父,向臣下指点情为何一二!”
叹春老看了眼小巴鼠:“求我!”
小巴鼠:“我求您!”
叹春老一脸的认真:“你如今的妖法这么强大,身体也这么结实,完全可以先自己截个肢,把你的脚从吉胡嘉嘉的头发丝里抽出来,之后再将断腿接上,也就别管那什么情为何的法术,你就能从中逃脱了!”
“我,我,我跟你个老不死的拼了!”小巴鼠闻言,知道自己又被这个厚颜无耻的山君给调戏了,一时骂骂咧咧又一时嘤嘤抽抽地哭晕了过去。
叹春老这个老混账的口才一向是“就算我知道你是对的,但我也得把你说得畏罪自杀”,对付个把有点文化、所欲所求都写在脸上的老鼠自是绰绰有余。
“你心里若是没了吉胡嘉嘉,早该就得了自由身了,又怎会一直被留在我这处问我情为何要如何解?”叹春老将没了知觉的小巴鼠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耳中,她想到了什么,肉嘟嘟的两腮抖了抖,看着怪委屈的。
记得她初成山君时,御下和生存的手艺手段都还很没章法。
那日,一打脚路过骊山的人瑞被野柿子树上的果子砸碎了脑壳死在了山里,恰逢一群山狼围了过来,从人瑞身上最柔软的肛/门处开了口掏空了人身。叹春老瞧见了,念及给老人全尸,上前拆撵却险些被这些吃了人瑞肉、眼看着畜生格就要大升的山狼给吞了。好在一个背篓的俊俏书生前来,一路“之乎者也”地竟将群狼给“之”退了。
无怪后世有说猴子还怕念经的呢,不正经遭遇一番,你哪儿知道自己命门在哪儿开,很有可能就是你文化课不好!
那日以后,叹春老左耳上的鱼骨耳坠不知在了何处,也丢了一颗心在那书生处。
只是叹春老还在做人的幼年时得了口苦、除了甘饴果脯无可食之物的病。
她阿娘头胎怀了她,此后也再无生出。见爱女受苦,她阿娘追了老忘川主百十天才从老忘川主处得了交易和施舍,叫她可怜的女儿能活得口腹大开、健壮如牛、长命万万岁——成就了叹春老如今这只有三寸身板的馋嘴山君妖。
也是好在骊山每年的收成好,才能供她一顿啃三头牛羊,牙都不带崩碎哪怕是一小块的。
只是三寸的身板生出的腿,哪能叫她垫脚够得着去攀附那高高犹如在天上的心上人?
叹春老记得书生自山狼群中脱险后,还从身后的书篓里抓了把甘饴果脯哄她不要闹。这叫她心里很是不甘,书生明明就是一副将已然活了万余岁的自己当小孩子来哄的形容!
她无可奈何,便将恰来串门的甘山山君吉胡嘉嘉谎称作娘,轰走了书生。
叹春老瞧着身旁的吉胡嘉嘉,这女人不像自己,她是个胎里带来的大君王命,自然能修得要胸有胸、有屁股有屁股、要身高有身高,不说别的,哪怕吉胡嘉嘉肩上披散的青丝,那也比叹春老头顶的一坨病胎毛看着要有条理,仅这,就够叹春老倾慕许久了。
她咬牙切齿地找了个借口锤了吉胡嘉嘉一顿解了嫉妒,复才将自己的心意秘辛告诉了吉胡嘉嘉,问她到底要如何做、又如何释然。
吉胡嘉嘉闻言大臂一挥,倒不肯要她释然,还要她实在不行就给书生下点药!叹春老闻言拇指一伸大赞吉胡嘉嘉大家风范,实在带种,但袖子里的小手已然被吓得发抖。
吉胡嘉嘉还说世上男子多是乖巧的,不乖巧的,只要女子肯坚持坚持,男子最后也就乖巧了,坚持坚持了还不肯乖巧的,女子也不必急着灰心,把人再往死里打一顿也就彻底乖巧了。
叹春老颇有些灰了心,吉胡嘉嘉觉得世上男子多乖巧,那是因为她生来美貌,受人追捧,所处的大环境自然跟三寸高的叹春老不可同人而语,她叹春老这般身量的,往哪个男子身边靠一靠,哪个男子都得以为她不是来认亲寻爹,就是碰瓷要封口费的,人家跑都来不及跑,哪还留时间给叹春老深刻体会对方到底乖巧不乖巧?路边的喇叭花哪有花团锦簇的俏牡丹的待遇?
老母!
叹春老一时口干舌燥,抬手抓了只前来献粟栗收成的小鼠对着喉管一撸,挤了小鼠骨肉里的血,解了渴。却哪知下一刻便应到了下山路上的书生淹死在了骊山的泉水里!
此后,技穷、无可催动的叹春老将淹死的书生快要散尽的魂魄塞进了手中那只垂死的小鼠身子里,复请吉胡嘉嘉将成了小鼠身子的书生携回甘山代为救治。
然则,后因听闻书生小鼠一直久眠不醒,叹春老只好向道道君发了自己将永不饮用世间微波长虹的愿,这才换了书生在小鼠躯中残喘清明的命数;也换了她此后无论口干、口苦都不得再饮半滴水、比她的嘴还苦的命。
叹春老啊,怕是在修罗场里投的胎,老命坎坷得叫人直摆手不忍闻。
待到吉胡嘉嘉将书生小鼠送还骊山,叹春老偶尔也拼了老命,幻化过自己设若成年的少女模样。可书生小鼠却低头不肯看,只顾执纸笔继续乱书乱画,叹春老自觉伤情,此后便再也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