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挨到了下朝,吴卿上了马车,晃晃悠悠走回家,却在自己家门见了另外一辆只有皇亲贵胄才能乘的马车。
是当今陛下的皇叔,魏王。
吴卿步下马车,正要施礼,一樽琉璃盏却从那垂着珠链纱幔的车撵里挣出,砸中了吴卿的额头。
“魏王恕罪。”被砸伤的人却心惊胆颤地跪下身来求饶。
“恕罪?”纱幔被两名侍女的纤纤玉手一左一右撩开,中间衣衫不整左拥右抱的,便是那位以风流名闻天下的魏王。
他冷嗤一声,“那娼妓不过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罢了,本王要什么女人没有,她倒好,自己自焚不算,还把事情捅到了陛下面前。”
说着,他皮肉松弛的手在身旁侍女身上不安分起来,“你娶的这位生的虽然不错,可惜脑子却不灵光。竟想跑去报官告我?你怂恿的?”
吴卿发着抖,“不干小的事……”
“不干你的事?”他一脚踹在吴卿肩头,用脚底拍了拍吴卿的脸,“今日本王在这里交代一句,那娼妓死便死了。教你娶的那名娼妓安分点,别给脸不要脸,找晦气!咱们走,回府乐去!”
说着,纱幔落下。
吴卿低下头去之时,却见那布满皱纹的脸朝只有二八芳华的少女凑近。
进了府,白宣却已不在府上了。
吴卿额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拭去,便如无头苍蝇一般急得团团转,“夫人何在?”
“休回花巷去了。”
“谁休的!”
“我。”走进来的正是矍铄的吴老爷子,他拄着拐,敲得地板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打在了吴卿的心鼓上。
“爹。”吴卿这时才想起遮住自己的伤口。
“挡什么挡,魏王在门口闹出那么大动静,我再老也比他耳聪目明。现在知道丢人了,当初不让你娶那个女人时,你怎的不听?”
“爹,这是两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呵,两回事……”吴老爷子抬起拐杖狠狠地敲在吴卿的背上,吴卿双膝磕在地上是沉重的一声,“我问你,我们吴氏一族乃是名门望族,何曾有过卑贱之人入我吴氏门?我之姊,入宫为皇后,乃是国之母,何等风光恣意。若不是太子早夭,何至于轮到如今这个贱种掌权。你倒好,竟给我娶了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儿媳回来,你知不知羞?”
吴卿低着头,“爹当初明明说好了,答应了这桩婚事。”
“你还不死心?”
“说好了的,爹不能反悔。阿宣还有我们吴家的骨肉,求爹允我接她回来。”吴卿跪在地上膝行了几步,却被吴老爷子当胸一脚踹了出去。
“没出息的玩意儿!”吴老爷子,“你怎知,那女人肚子里的不是别人的孩子!她清白?”
清白?不,凡是花巷里出来的女子都担不起这两个字。
吴卿终于沉默了。
“打了这个,再要一个就是。”临了,吴卿如是道,“这个是在花巷时怀上的,爹不放心打了就是。待我接她回来,必不会放她出府门半步,这样爹可放心?”
吴老爷子冷哂一声,“既也明了她不是清白女子,何以死死纠缠不肯放手?”
“求爹。”牛头不对马嘴。
吴老爷子冷笑一声,拄着拐杖远去。
这沉默便是允准,吴卿急忙起身,连马车都未备,急急冲向了花巷。
身后还有小厮追着喊,“少爷小心路!”
终于到了花巷,却被花巷老板板着脸拦了下来,“吴大人这番急急忙忙前来是要找谁?”
“我妻子。”
“呵。我花巷当□□姬死了一名,被你吴家休了一名。我这满腹的火气都没处撒,你们倒是一个个的都赶上来找不痛快!你知道我会少赚多少钱!要不是白宣那个死丫头跟了你离开花巷,红袖后来会那么不听话?你倒好,娶了回去也就罢了,大着肚子给我休回来!你让她怎么给我招待客人?”那花巷老板气的横眉竖眼,一头鬓花娇艳中带着几分张狂。
吴卿脸色终于沉了下来,“我的妻,你敢让她再接客?”
“有没有搞错,是你们吴家不要了这残花败柳。两张口,她不接客,我怎么养活啊!晦气!倒霉!”
吴卿终于气急,一脚踹开那老板,横冲直撞破了白宣当初待着的屋子。
对着门的屏风上绣着“以文会友”,屏风后却是另一番景象。
“白宣!”这一声怒极,可屋子里的两人却没有被此打扰。
后追上来的老板见状,手里的红绢随着柔弱无骨的手拂过自己心口,冷讽道,“吴大人,您难道要一直赖在这里不成?”
吴卿却不理,只道,“跟我回去……白宣,你还怀着……我们的孩子。”
老板却笑得更开怀了,“早就打了。怀着个孩子接客多不方便呀。”
血气上涌,吴卿只觉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待送走昏厥过去的吴卿后,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餍足地步出了房中,正是九十多岁的魏王。
花巷老板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如何啊?”
“姿色绝佳,身段窈窕,很少见这么标致的美人儿了。我刚才听说,她刚打了孩子,怪不得气色不太好。”
“这等尤物都送上了您的塌,王爷,我上次求您的事——”
“好说。”魏王道,“不过死了一个不识时务的歌姬嘛,花巷的生意还是要做的。如今这个不长眼的跑去报官的,看在她伺候我的份上,就都一笔勾销了吧。下次我来,还要她伺候。那滋味,真销魂呐。”
“那是一定!”花巷老板笑得花枝乱颤。
待送走魏王后,花巷老板步进了屋子,顺手关好了门。
“阿宣,药效过了,你该醒了吧。”
床榻上的白宣倍感屈辱,她蹙着眉。起初因药效而四肢无力,如今却已渐渐恢复知觉,不过还有些痳。
“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是说只卖艺吗?”
“呵,卖艺?那能值几个钱?你可知你同你那红袖给我添了多少乱子!”
第27章 金丝雀尾声
愤怒……
挣扎无望的无力……
听闻红袖之案被草草处理后,她不顾家丁阻拦欲要出府,吴老爷子却丢了一张休书给她,“走了,就别再进我这吴家的门。”
白宣捡起休书,心底冷笑。我何时真正进过你家的门。
这次离开后,正门大敞,她终于走了一次吴府的正门,不过却是离开,与吴府断绝来往。
她离开后,先是去了大理寺。
她听闻,陈则大人是位极清廉的好官,他的儿子陈遗亦是一位有为的官。
她去了,却遇见了刚刚被释放的陈熠。
“陈公子。”
“嫂嫂。”陈遗面上狼狈,“红袖同我交情极好,我断是不会害她的。”
白宣点点头,“我知。我想为她报仇。”
“哪有什么仇人。嫂嫂,红袖是自杀。你如今还怀着身孕,怎可没人看护便自己一个人跑了出来。”
“不,她不是!是,是那魏王——”百般逼迫!
“嫂嫂,慎言!”陈熠打断她的话,“第一,红袖身为花巷中人,听话招待客人是她的本分。她不从,伤了客人,这是她的错。第二,那油盏确实是她自己打翻的。是她自己要自焚的,没有别人有意陷害。所以,这桩案子落不到魏王的头上。”
当头一棒狠狠敲下,直砸得她眼花耳鸣。
是啊,良家子,若是良家子如此遭遇,便能震鼓鸣冤,将满腹苦水倾吐,换得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护己周全。
可若是她和红袖这般的女子,便只能落得一句,自找而已。
可是,花巷名为卖艺,实为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难道不该依照律令取缔?
这普普通通的一座楼阁,是多少贵胄暂歇的温柔乡?是多少势力盘根错节驻扎的聚宝盆?
动不得。就算是当今陛下也动不得。
延续了很多年的彼此间心知肚明的老规矩,不许有人恣意妄为践踏它的权威,更不许有人胆大包天要将它摧毁!
最后,陈熠护送白宣回了花巷。因为他看见了白宣手里的那封休书——他是知晓他舅舅的脾性的,舅舅眼里容不得沙子。
可是一路上,白宣六神无主,都没说过什么话。陈熠只好硬着头皮,苦心劝慰了一路。
到了花巷,噩梦这才瞧瞧探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