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继尧坐在现在滇军总司令的位置上穷兵黩武,尸位素餐。您就真的甘于让他掌滇军大权?”
张佩金听他口中提到唐继尧三个字,一双眼立刻危险地眯了起来:“你不是唐继尧的人?”
陈玉楼从鼻中轻蔑地哼一声,冷笑道:“应当说,唐继尧不是我的人。”
“你这样问又是意欲何为?”
“我想扶持您重掌滇军大权。”
陈玉楼此话出口,背后意味着多少尸山血海的代价,屋中数人听得都是心下一紧。其中唯有张佩金与鹧鸪哨各怀心思,故而不怎么惊讶。
鹧鸪哨瓶山初见看他差点败在一只狸子手中,尚对此人能否担起卸岭盗魁之重责画了个大问号。退一万步,就算他从罗老歪彼时一天到头溜须拍马的架势知道了此人手中势力绝不可以小觑,却也从未听他这般言辞果决地与军阀头目交锋过。
如今的陈玉楼虽面容仍显憔悴,但判天下大势,取六路枭侠的气魄,着实配得上卸岭总把头这个名号。
“呵,陈把头这是把施粥铺办到滇军中来了?”
陈玉楼又把折扇在手中晃了晃,恢复到之前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那倒也不必。就是自袁世凯战败后云贵川军阀混战这么些年,见多了人命似水流。现在卸岭实力如此,制图守一方平安我也不甘心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如此狼子野心从他口中说出倒他奶奶的仿佛不费一兵一卒,张佩金心中悄默声骂了句街,又道:“你若扶持,我当然乐意。白给的钱谁不乐意要?只是这些年死在我手里的盗匪可不少。你这么做,手下三山响马乐不乐意,我可就不知道了。”
“他们不乐意也得乐意。”
“你有什么要求?”
“我要你带人陪我进一趟云南,三日后就出发。”
第8章 开赴云南
这几日陈府热闹地仿佛开了锅。城里城外七七八八的人群纷至沓来。
湘阴居民日日见到如此景象,心中一面捏着把汗,一面又好奇观望这静默许久的陈府究竟要有什么大动作。
四方响马原以为湘阴陈府云南归来大势已去早不以为意,有些动作快的已经另攀了他处高枝。现在眼睁睁看陈玉楼府上一日一日越发门庭若市,心头都隐隐有些不安。那些寻了他处的日益焦灼暂且按下不表,便说这些仍尊他为盗魁的,一个个为抢得头彩竞相登门。
陈府如此热闹,表面上是陈玉楼在自家地盘里选弟兄再探云南宝地,实则张佩金也混于其中招揽自己麾下残部。
这日鹧鸪哨与陈玉楼并行,俩人身后各跟着一个小尾巴。
花玛拐身边还有个邬罗卖,从他回府上那日邬罗卖便归他管带。他事务巨细都记在了自己脑子里,到了该有所应对的时候,再一样一样提醒陈玉楼。
托马斯自然是不知道中国这许许多多的弯弯绕,整日跟在鹧鸪哨屁股后面这儿看看那儿瞧瞧,见着金银珠玉一箱箱往府里来只觉得大开眼界。
“快枪手先生,陈老大——”
也不知道“陈老大”这称谓是谁给托马斯教的。
鹧鸪哨叹了口气,真的倦了。
陈玉楼努力保持表情稳定,咬着牙揉了揉太阳穴。
他本来就五感过人,托马斯每一声都直穿他脑壳,听多了觉得自己天灵盖都飘在半空。
花玛拐心领神会。
“总把头,事情差不多就这些,如果没其他什么要求我就拆他们去办。”
陈玉楼冲他扬扬手。
“是。”花玛拐拱手拜别,临走了突然回身扶上自己受伤肩头,“哎呦我这肩膀怎么这么疼啊,托马斯你快给我看看,这马上要开拔了可千万别出什么问题!”
“不可能!”托马斯震惊于自己的素日里妙手回春的招牌惨遭质疑,当下拉着花玛拐就往后厢跑。
求清净得清净的鹧鸪哨和陈玉楼各自怔了一瞬,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就说厉不厉害?”陈玉楼先笑了一壶,擦干眼泪心下颇为骄傲,拐子这人用着就是得劲。
“厉害。”鹧鸪哨一同咋舌,“这口吐莲花之才确实得你真传。”
“害。”陈玉楼打个哈哈,又正色道,“我这临走了弟兄们在府里上下打点,还希望兄弟不要见怪。”
鹧鸪哨摇头笑笑:“这倒不会。”
陈玉楼又接着道:“此去云南,有张佩金随行多多少少要介入军阀之争——”
“我身为绿林众人,军阀政局自然不便介入,可也有两个例外。其一,若是阻碍了探墓夺珠我一定相抗;这其二——”鹧鸪哨说着扫一眼面前人双目,“若是伤及陈兄,我也定不会轻饶。”
陈玉楼心下一动。
“那我便先谢过了。”
开拔的前一日晚,许久都不作声的卸岭突然大宴四方响马盗群。
坊间传言皆由此说卸岭陈府今日之后便可东山再起。
陈玉楼自知自己云南一败后手下盗群难免人心不稳,好在财路没断,只重新分配就好。趁这三日府中往来频繁,他已经将三山首领各自会见了一遍,打足了预防针。
可那些个匪首怎么又能是好摆平的。
便说这五连洞匪首李兰初,原本讨了个警察局自卫总队长的头衔,又跟陈玉楼做做烟土生意混得风生水起,得知他又要跑去云南探大墓还与张佩金同行,当下就骂了娘。
陈玉楼知道这帮子响马匪首乐意不乐意一方面在个“财”字,另一方面则在“义”字,若是断人财路,又使人落个不义之名,那搁谁谁都不干。
于是两日前李兰初装模做样来拜会,他寒暄之时便有意无意点了点。直言道湘西的烟土生意已经到顶了,如果此时还不考虑扩展生意只固守湘西,之后走的便都是下坡路。
“往什么地方扩展?”
“云贵啊!”
李兰初当下听他这一句又是云南心中立刻就又骂起娘。
“可那张佩金他奶奶的当初杀了多少我们盗匪弟兄?你与他同行不是要让我们兄弟都落个不仁不义的名声吗?”
陈玉楼听他所言只觉得好笑,心说平日里你五连洞烧杀抢掠之事做的也不少,到了还自诩仁义,口中笑道:“且不论那张佩金杀的不是我卸岭的人,也不是你五连洞的。单说他也不是自己做主去杀的响马,都是受那云南唐继尧老贼的命令。就算你我要去寻仇,找的也应当是唐继尧吧。”
李兰切第一反应张口又要骂娘,可转念想想陈玉楼说的还算有几分道理,况且该有的财路一点没少,反倒还能多些,自然也再说不了什么。谁能跟银子过不去呢?
解决了李兰初,这剩下几位也就不再话下。
宴会中,陈玉楼安安稳稳端坐在高台上举杯祝酒。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除却花玛拐,他身边还多出三个人来。
盗众宴饮在明,陈玉楼高台在暗,就算想看也只能远远看见一个独自反光的光头顶,其他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楚。
众人心说左边那人好像还有点印象,记得是什么搬山魁首。可右边那两个都从未见过,远远先看出其中一个好像是个洋人,穿得又板正体面,不知是不是从英德过来的军火商,看起来确实厉害。这下再去看另一个徒有光头在一片昏暗中独自反光的家伙,一身军阀制服倒不是湘西地界常见的。
众人左看右看看不出个所以然,只道自己做的生意若是能有军阀庇佑那可是太好了。
再看几位匪首素日里都互相不对付,可今日倒头一遭安安稳稳只管各自吃喝,也就都打消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一夜安宁。
第二日天色未明,陈玉楼已经一身短打,外套软甲腰挂小神锋立于湘阴城门上,身旁是做响马打扮的张佩金。
陈府众人早已收拾停当准备开拔,队伍从陈府门口一路列至湘阴城外,人手一只粗瓷碗,碗里的壮行酒气味冲天。
“总把头,您不说两句?”张佩金道。
“我卸岭开拔一碗酒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必多说。倒是张参谋,不说两句吗?”
张佩金沉吟片刻,继而将几个字喊得声震云霄:“此去云南,胜,可望生!败则死,不胜不败亦死!”
陈玉楼闻声将手中粗瓷酒碗高举过头昭示众人,继而落于唇畔一饮而尽,顺势在身侧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