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鹧鸪哨解扎格拉玛族诅咒的使命也尚未了结,他自回转陈府那日便知总有天得再踏上求索之路。
可时至今日他仍有一事尚未办成。
鹧鸪哨以此为由,又在陈玉楼府上多呆了三天。
第四日一大早,陈玉楼带着他上了湘阴城楼。
晨光熹微。
“金堂这是?”
鹧鸪哨登高远眺,却仍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湘阴日出啊。”陈玉楼朗声回复,话语结束还带了个上扬的小调。他换做一身水绿长衫,指尖文人扇正展开了前后摇晃。
鹧鸪哨闷闷应了一声。
陈玉楼嘴角挂着笑意又将脑袋转向湘阴城外漫天朝霞,仿若真能看到一般。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纠结于自己是否能切实看到日升日落。因为有一个人会让暮色与朝霞从他心底升起。
这个人就在他身边。
鹧鸪哨瞧着湘阴城外粥铺里渐渐冒起袅袅炊烟,空张了张口,吐出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句。
“你可曾想过这之后要怎么办?”
“张佩金还在云南与其他地方势力苦战。扶持的羽翼尚不稳固,烟土与军火生意又得扩张到云南境内,老把头年事已高,卸岭正是要我坐镇的时候。”
陈玉楼先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又想到鹧鸪哨此问大抵话里有话赶紧给自己找补:“不过多赶赶工的话最多一个月,我便可将大事小情安顿下来。”
鹧鸪哨又闷闷应了一声。
“你呢?”
突然冷了场,陈玉楼没话找话。
“在肉椁里见到献王壁画上有个跟西藏密宗类似的观湖景。这观湖景的事既是了尘师父告知的,他故居藏书中大抵会有些与之相关,这一个月内我想先去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解诅咒的线索。”
鹧鸪哨回复道,那便以一月为期。
“解了诅咒之后呢?”
陈玉楼已经问过鹧鸪哨两次以后想做什么。第一次在湘阴月下,第二次在献王墓里,这是他第三次追问。
鹧鸪哨敛神仔细想了想。
“虽然眼下求得了雮尘珠,可我也不知自己还剩多久的时日,够不够解整族诅咒——”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转过头冲陈玉楼弯起眼角笑。
他知道陈玉楼能看到,用耳朵或者用心。
“——但现在最想跟玉皇老儿多要来些时间跟你并肩,此生此世,永生永世。”
陈玉楼也跟着笑起来,眼角泛起一小绺清清淡淡的浅纹。
他是眯着眼睛笑的。
鹧鸪哨也能看到。
陈玉楼说:“好。”
橙红日光穿过山谷洒在陈玉楼肩头,渐渐升腾起暖意。
陈玉楼轻轻把鹧鸪哨的指尖捉到手心里。
“太阳升起来了。”
鹧鸪哨睁大眼睛盯着渐渐刺目的日光。
他将陈玉楼指尖在手心里攥紧,轻轻点了点头。
“嗯,太阳升起来了。”
鹧鸪哨一生都在颠沛。
他路过过很多地方,也曾经以为陈玉楼只是其中一处风景。
现在的他依旧是颠沛的,只是陈玉楼成了他无论走到哪里只要记得来路便可以回去的,唯一的故乡。
THE END
第48章 番外1
*江湖传闻,谁都动得唯独卸岭陈玉楼动不得。
*算一个江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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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温柔刀
月黑,夜黑。
山间破庙一灯如豆,泛黄纸窗透过昏黄光线映出个模糊人影正仔仔细细擦着枪。
窗棂之下悄无声息蹭过团蒙面黑影,只一双眼在漆黑夜色中时隐时现。
那黑影在窗棂下顿了片刻,指尖寒光一闪雪白刀光霎时给黑夜划开道口子。
那人持雪白短刀手摸去庙门前,翻身入庙回手闭门一气呵成。
庙内沉寂了一瞬,继而空气便在静谧中骤然爆裂。半点兵刃相碰的声音都没有,只有刀锋过处霎时沿泛黄纸窗横向甩落一串殷红血珠。
油灯溅上污血应声而灭,庙外骤然大雨倾盆。
湘阴夏日多骤雨,最宜杀人。
此雨甚好。
那黑影以指尖将掩面方巾勾去下巴颏,终于算是在漆黑夜色中头一遭露出真容。
是鹧鸪哨。
他甩了甩刀尖上挂着的血珠在破庙内外仔仔细细翻找了一通,直到最后才从死人衣襟夹层里翻出张薄如蝉翼地草纸,不知是从哪个地方批复下来的电报公文,上面写着来自香港的命令:卸岭陈玉楼,格杀勿论。
“第三个了。”鹧鸪哨盯着那一纸公文口中喃喃。
这已经是第三个要除陈玉楼的杀手。前两个都是绿林中人,但这个不是,这个是香港派来的。
他以脚尖踢了踢地上那位方才被他一刀洞穿喉管的可怜人,一翻身便手握电报跨坐在窗棂上为里面颇为狂妄的语气咋了咋舌,转手就用火折子烧了个干净。
鹧鸪哨以鸦青方巾掩面撑开金刚伞缚于背后,抽出腰间短刀洗净血迹,足尖点地三两下便冲去雨帘里再不见踪影。
待到明日清晨大雨洗净庙门前血迹足迹,便再无人可知此人是被谁所杀。
他使一身飞燕抄水的轻功半柱香的功夫跑出两里地后才作罢,此刻信步走在山间黑逡逡的小路上手背蹭过腰间短刀,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陈玉楼了。
没见倒也罢了,鹧鸪哨暗搓搓的想,可怎么最近他的仇家突然多出这许多?
他此次回转湘阴本就是奔着陈玉楼来的,却不知陈玉楼究竟做了什么决策能让那边的人动了杀念。
若说彼时陈玉楼与他同下云南献王墓时彼此除却失意时的相互取暖外更多的还是利益勾连,到同去藏地魔国时便已经转化为了实打实的相扶相携。
陈玉楼跟他说一个月为期,便真格把湘阴大小事宜在一个月内彻底摆平,转过头来信誓旦旦跟他讲自己对藏地魔国九层妖塔早有耳闻,又说那什么冰川水晶尸价值连城比倒一个献王墓都值钱,此次怎么说都要同去长长见识。
鹧鸪哨扪心自问云南地界多少大小墓葬倒都倒不完,若是为了金银哪用得着去西藏那种偏远苦寒之地。
陈玉楼虽细说藏地千好万好讲得舌灿莲花,就连金算盘都能被他半路忽悠来,可鹧鸪哨却始终知晓他此举说到底都是为护自己周全。
昆仑之后,陈玉楼终归还得回到他卸岭总把头的位置上,仿若这便是他的宿命。
鹧鸪哨解了诅咒,可他一个搬山道人,终不能日日都呆在卸岭府上。纵然陈玉楼已经跟他说了千万遍无碍,可如若他不再是同下云南时那个能与陈玉楼并肩而立面对死生的人,他便不再是鹧鸪哨。
所以他离开卸岭,还是去绿林里闯荡。
那短刀还是临别之时陈玉楼亲手赠给他的,说既然都是精钢打造,那跟小神锋姑且也算是一对,一雌一雄。
“哪个是雌?”鹧鸪哨彼时将那刀在指尖盘了一阵,冲他不怀好意勾了勾唇角明知故问。
“那当然我小神锋是雄的啊!”陈玉楼突然被问先是一愣继而别开脸嘟嘟囔囔,倒还自己有些心虚起来。
思及至此,鹧鸪哨指尖去短刀上上下下轻抚了个遍,仿佛那刀是陈玉楼似的。
可惜的是他这柄刀到最后都没个名字,究其原因则是他们二人从未在命名这件事上达成过共识。
只不过无论绿林多大,他总还会回到陈玉楼身边。有时一两天,有时一两个月,但绝不会再多了。
两个月实在太久,而他不想错过能呆在陈玉楼身边的每一刻,就比如现在。
鹧鸪哨加快脚步,雨帘中已经影影绰绰能看到湘阴城楼。
陈玉楼鼻尖架着副漆黑墨镜站在城楼上,仍是一身月白长衫。
他三日前得到来报说鹧鸪哨已入了湘西境内时还兴致勃勃盼了挺久,却不知为何三日过去都还没见到那人的影子。
今日他终于还是没忍住自己站到了城头上,好像只要站在城楼上这双没了的招子就能看到那人身在何处似的。
可今日雨声太大了,他什么都听不到。
花玛拐举着浅色油纸伞立在陈玉楼身后,打了个天崩地裂的哈欠。
“谁!”
陈玉楼觉出自己垂着的指尖突然给人攥在手里,继而一条胳膊就将他整个肩头都揽去怀中。
“金堂,别来无恙。”
低沉气声自陈玉楼耳边传来,细细密密的温热呼吸吹在他脖颈上,继而便有颗毛茸茸的脑袋说话间就蹭去他颈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