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紧绷的问询声自身侧传来,枪杆子转眼已经捅到他腰窝。
“我,花玛拐!”
手电筒光倏然亮起,正打在他脸上。
花玛拐眼睛早都适应了黑暗,现在这一下险些给晃瞎,只觉得一片白茫茫中突然蹿出一只毛茸茸的土狗立刻挂在身上给他原地扑倒就差舔遍全脸了。
那土狗突然张口说话:“拐哥!你没死啊!”
是托马斯。
花玛拐左思右想终于还是没忍心用十字固让他就范,只原地翻个身给推到一边,拂去衣角尘土冲众人举起铜钱一拱手:“我有要事禀告张参谋。”
与此同时,唐继尧绑着陈玉楼回转帐中,又命人将鹧鸪哨也拖了过来。
“鹧鸪哨兄弟?”
陈玉楼试探着叫了一声,往鹧鸪哨身边蹭了蹭。
“嗯。”
鹧鸪哨淡淡回复。
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
陈玉楼扭过身子以被缚着的双手抚过鹧鸪哨小臂,指尖泛起潮意。
鹧鸪哨想罢已经被唐继尧讯问过一通了。
唐继尧不耐烦地别开眼睛懒得看瞎子与断臂的重逢戏码,只草草嚷一声:“珠子呢?”
陈玉楼扶鹧鸪哨起身。
“唐帅可知我卸岭为何能探得大墓寻得秘宝?”
唐继尧没张口,只眯起眼半信半疑打量陈玉楼,不知这瞎子究竟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陈玉楼径自笑笑:“——便是靠搜山寻龙的风水之术。如果唐帅不嫌麻烦,便容我起上一卦。”
你可拉倒吧。
鹧鸪哨跌去唐军帐中虽吃了些拷打,可唐继尧见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就把他丢在帐里转头去找陈玉楼,如今竟自没日没夜倒斗求珠后头一遭有了片刻时间可供休养生息。
他听陈玉楼信口开河也不知这卸岭一派什么时候能搜山寻龙,心里觉得实在好笑,只得装作半靠在陈玉楼肩头垂着脑袋回复精神的模样。
“既然要算卦,您总得给把胳膊解开吧。”
唐继尧踌躇片刻,跟身后灵鸡公扬了扬下巴颏。
“解开。”
灵鸡公刚走到近前,陈玉楼忽然又指了指鹧鸪哨:“不是我,是他。”
“分明是你算卦,为何又要给他解开?”
“唐帅,要论对雮尘珠的执念,有谁能比得过他们搬山道人呢?方才前有您麾下大军后有那太岁巨口,我等光顾着逃命那珠子早不在身上揣着。现下非得利用他们这执念算得雮尘珠所在方位才行。”
鹧鸪哨眼见灵鸡公转过身来给自己松绑,心里还正七上八下地骂陈玉楼你可拉倒吧我这手摇起来没准,却只听得耳边传来极细微几个字。
“万事俱备,寅时山神庙。”
陈玉楼勾起唇角从袖筒里掏出几枚铜钱,扭着身递去鹧鸪哨手心拍了拍。
“兄弟,请吧。”
如若要待到寅时方有转圜余地,陈玉楼眼下此举只怕全都为拖延时间。
鹧鸪哨心一横清了清嗓,口中立刻装模做样擒着自己能想起来最长的口诀单手握住那铜钱一通狂风暴雨似的摇。
“入门观来意,出言莫踌躇。叠叠问此事,定然此事缺;频频问原因,其中定有因。僧道从清高不忘利欲,庙廊达士志在山林,一哥狠刀二哥抛刀三哥跳蚤——”
陈玉楼差点儿没憋住。
这本是那些算命的地摊骗子行走绿林专门蛊人的口诀,不知为何鹧鸪哨竟背下不少。
他心说这样下去非得给那唐老贼看出破绽,只得立刻朗声高颂打断鹧鸪哨眼看就要跑到天涯海角的算命口诀:“烛照龟卜,毫厘不爽。陈抟转世,文王重生。”
铜钱落地,叮当二五。
陈玉楼侧耳听了一通,缓缓张口。
“这土里埋的东西纵然是好,可经手也得拿捏分寸。唐帅身上阴气之重,只怕不久便得遭一大劫。”
鹧鸪哨一听便心领神会。
陈玉楼这哪里是给唐继尧算雮尘珠所在之处,分明是借此机会在给自己递话。
如若土里埋的东西是雮尘珠,唐继尧身上阴气重只怕是得了重症将不久人世,这才铁了心要求珠。
“字为阳,面为阴。离上乾下,大有元亨,这倒是个上上卦。只是——”
陈玉楼话头挂在“只是”两个字上,好一通盘桓。
“只是什么?”
唐继尧早都等不及了。
“只是这铜钱的方位倒有些讲究。唯一阴面的铜钱落于伤门,其余都在艮宫生门。这便是说您虽受疾病侵扰,但若是随我去东北方走上一遭,便可有所转圜。”
唐继尧缓缓起身,一双眼先扫过鹧鸪哨面色,又死死落在陈玉楼身上,抬手便将他挂在脸上那副墨镜甩了出去。
“您可愿随我走上一遭?”
陈玉楼牵起唇角,顶着疤痕虬结的眼眶冲他咧嘴。
“你用此大礼,可是想换不少东西?”
唐继尧反问。
“到也不多,不过想捡条命罢了。”
唐继尧转头向灵鸡公咬着牙吐出八个大字:“传令下去,即刻启程。”
唐军以唐继尧为首,又有五花大绑的陈玉楼与鹧鸪哨引路,往虫谷中开时东方已渐渐泛起白。
寅时快到了。
那山野之中路本就不好走,奈何陈玉楼与鹧鸪哨还偏往满都是怪藤毒虫的地方带,大军一路开过去已经是苦不堪言。
唐继尧早都被他搅扰地心头火起,跟着兜兜转转走了一通见又回到那处山神庙时立刻怒发冲冠,指尖手枪子弹上膛对着陈玉楼脑壳便要击发。
鹧鸪哨缓缓开了口。
“已经行至此处,这庙又已经全归您统辖,唐帅就不想看看那庙中是否藏了雮尘珠吗?”
唐继尧站在山神庙口以指尖手枪顶着陈玉楼脑壳,咬牙道:“进去。”
陈玉楼提足踏进山神庙。
他自知唐老贼见他二人一个眼瞎一个断臂谅也没什么战斗力,故而并未极尽防备之能,可拿到雮尘珠之时仍旧是自己与鹧鸪哨的死期。
“珠子呢?”
唐继尧站在山神庙口冷冷张口。
“庙里面啊。”
陈玉楼被反剪在背后的双手正细细簌簌鼓捣着往出脱,还顶着副洒洒然的表情立在那神像旁边,静待唐继尧脚下动作。
灵鸡公先行入庙,身后还带了只十人小队。
哒。
军靴踏在庙里砖石地上叩出一声响。
唐继尧总算是进来了。
陈玉楼以肩头顶着鹧鸪哨向后缓缓撤步,又以下巴颏点了点那山神像座下。
“若依照方才卦象,那珠子就应该在这山神肚子里。”
陈玉楼话音未落那泥像便已被唐军手下砸塌,落在座下的正是他们从水龙晕中费尽千辛万苦带出来的献王脑袋。
唐继尧甩开拐杖满眼盯着珠子向前紧走了两步,正要伸手去抓,只听炮火巨响自四面八方而来。
寅时已到。
灵鸡公昨日腕间已经凭借自己驻守在寨中的土匪势力悄没声清剿了遮龙山口的唐军,现下漫山遍野都是张佩金从昆明开进遮龙山的自己人。
就连他带进庙里的十人小队都提早换成了陈玉楼的人。
陈玉楼挣开绳索面上露出个邪魅笑意,单手举至齐眉挥下淡淡道一句:“留活口。”
唐继尧彼时满眼都是雮尘珠,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见周遭以灵鸡公为首的十人小队已经封住入口,十几杆明晃晃上了膛的枪顶在他脑壳上。
庙门洞开,张佩金缓步而入。
“唐继尧,别来无恙。”
陈玉楼边替鹧鸪哨解开绳结边笑吟吟地冲唐继尧一乐:“怎么样,这出戏唐帅看得可还愉快?”
唐继尧笑了笑。
“我自诩是个无愧于心的护国将军,没想到今日能阴沟里翻船。可云南地广,哪里没有我唐继尧的人?且让你们得意一时罢了。”
张佩金与灵鸡公交换了个神色,抬眼直视唐继尧面上得意之色缓缓张口。
“你我之战早都不仅仅在遮龙山,还在腾冲、玉溪、昆明、景洪——今日寅时起,四面八方的星星之火便已成燎原之势。”
“我与你也算老相识了,”张佩金停顿了片刻,又堪堪张口,“我却不知你为何能在六年中有这般巨变。”
唐继尧听他所言先是一愣,又仿若立刻从打击中振作起来,仍是对着张佩金苦笑。
“你以为滇军统帅是好当的吗?一但身处政局,那其中多少弯弯绕绕曲意逢迎都会牵着你向下沉。我取雮尘珠是想要长生不死没错。只因我若死了,又要如何实现你我彼时许下使中国富强,凌驾欧美,俯视列强的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