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瑞广道:“臣偶然闲暇时曾去过街市,明明艳阳高照,却三四人相聚,侃侃而谈此事,便连一旁的乞儿也顾不得叫喊他人施舍,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刻心神也不得走开。臣在那听了会儿,发现那人所说的皆是胡编乱造,漏洞百出。臣呵斥反驳几句,那人便赖着说‘我也是听人道的,谁管它真真假假。’亦如陶侍郎所言,堵不住疏,既然已被大肆讨论,为何不查明真相,还一片世间清明?”
“刘寿,全权交予你。”璇初饶有趣味地审视着群臣脸上尴尬的神色,甚至对他们下一刻的举动抱有好奇。可惜这份快乐直接被章瑞广这个滑头打断,他坦然地跪下高呼万岁。
在浩浩荡荡的万岁声中,璇初无聊极了。
小院中肖望活灵活现地同长乐说着翰林院学士被刘寿一一审问时的神色,或愤怒,或冷笑,或容忍,可谓是众生百态。
长乐笑了阵问肖望,刘寿可查出什么了吗?
肖望收起嬉皮笑脸:“奴婢只是个摆设,不如刘公公眼利。这厢还未听出个什么,一头雾水,刘公公就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奴婢是真的不清楚……但奴婢知道有几个翰林院刚出了门腿脚都在打颤,冷汗直流,第二天便告假了。”
长乐深思会儿,先让肖望下去了。
她对金环道:“难道这里面还真的有点事?”
金环回话:“也有可能是那些翰林学士腿脚不利索了。”
长乐被她逗笑,笑了片刻,她有些心神不定:“你说,人除了自己还能被另一个人完全了解吗?”
金环像是顺着长乐想要的话在说,又像是在对她的暗示:“沈指挥使一直很在乎殿下。”
长乐细细地回忆,思来想去,发现她与他之间一丁点值得说道的事情也没有,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事你就没个应对?”
沈玦翻着书,在沈源嘉愤怒达到至高时,缓缓地道:“族长,你应看出小皇帝已经容不下我了。不管我如何在此事挽救,他终究能让我的名字出现在那些人的口供上,这事他已经很熟练了。”
沈源嘉冷静下来:“莫不成那丫头当真和小皇帝离了心?线还没铺好,断不能如此轻率摊牌。你不如进宫见见那丫头,让她去求个情。”
“族长,只怕母亲一开口求出的是我的斩立决。”
沈源嘉看他气定神闲问:“你的打算不如说说,省得哪日你觉得我误了你的事。”
“族长,我想是时候动用那条线了。既然此事如此难解,为何不将它推一推放一放呢?”沈玦看着沈源嘉。
沈源嘉听明白了:“你祸害完这条线,还要再把另一条线抛出当诱饵,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
“张骓功勋深厚动不得,新出的裴将军又不是个热络人,这条线已是半废不废,今日动它也算是个新生。要么青云直上,要么一滩浑水,左右也比静待等死强。”
“那就依了,我的好儿子。”
璇初快步从外面走来,拿起桌上的茶牛饮般喝下后,一个劲儿问肖望,刘寿那可有什么消息?
肖望递上凉帕,待璇初擦去因烈日而生出的汗后,道:“刘公公还在审,但今早奴婢去见时,瞧见刘公公一脸喜悦,定是有了进展。”
璇初将帕子扔掉,坐在榻上,笑道:“这话听着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能令他喜悦的想必真是个喜事。”
肖望慌里慌张地接住帕子,将他交给身旁的小内侍,凑到璇初身旁,为他打扇。
片刻后,璇初突然问:“最近膳房可安生?”
肖望道:“这几日膳房清净了许多。”
璇初心情大好:“这下就差刘寿的好消息了。”
这几天他早早将驱赶沈玦的诏书写好了,甚至一连几天都梦见他痛哭流涕地滚出都城的样子。
如此解气的事就欠刘寿呈上来的口供。
可最后他等来的是边陲战事的急报——鞣苒残部趁其守卫不备,伺机侵占西北小城。
“那是谁在守的?”面对急报,璇初恼羞成怒。
呈上消息的冯腾道:“是裴将军。”
“张骓何在?”
“张国公在北,此处被侵犯之地是西北城池,非他管辖。”
璇初道:“立刻下旨命张骓全力援助,谁敢让那边夷贱类踏进大鄢一步,我就砍了谁的头!”
“不可如此激进。”长乐听闻消息赶来,“北边需要他镇守不能轻易调动,冯腾你去将兵部还有内阁等人皆喊来,此事要好好商议。”
冯腾离去,独留下长乐和璇初。
长乐站在璇初身旁,璇初却半侧着身,完全回避她。
“初儿,天气虽热也不能贪凉,晚上还是好好盖着薄丝衾。”她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转了身。
璇初在她身后别扭地道:“知道了……姑妈。”
长乐脸上带着笑离开。
见长乐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璇初一脚踹在肖望身上:“你个奴婢晚上睡得跟个死猪,不如白日里也让你成个死猪如何?”
肖望哆哆嗦嗦地跪下:“殿下来时奴婢是真的醒了,想拦也没拦住。奴婢下次定拼上贱命死死拦着。”
说着,他又挨了一脚,摔个底朝天,爬起来时,面前已没有璇初的身影。
人语西
“圣上,小小鞣苒生起此等妄心,绝非一时心血来潮,必须严查起因。”
另有一人道:“不仅要担心西北,坚州那些人应从今日起严加堤防才是。”
“日夜提防非常法,不如将他们分化,一个部落去东边,一个部落去南边,隔上几年再次迁徙,来回几次,百年之后才是真正的归附。”
那些人说话绕来绕去,璇初却比以往更加专注,稚嫩柔美的脸庞有着不相符的沉稳。
户部侍郎突然道:“归化之事不在一时,而在安稳之世。如今大鄢版图早已远超历朝历代,边夷贱类俯首称臣,圣上之功更是万万人歌颂,现今只待兵戈之事停歇,开明盛世也随之而来。”
兵部动了动嘴,已然看出户部的意思,分明是想削减军饷。
可不等他回击,璇初道:“领土之大在于扩,也在于守。将士风霜裹身,又四处为国征战,等战事停息,要重赏。刚才各位所言之事,尽早捏定出章程,鞣苒之事不能再拖。冯腾,即日拟旨告知坚州的卫所,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遵旨。”
廷议结束未过几天,边陲传来好消息——已将侵犯者赶出大鄢。
璇初大悦:“要嘉赏,立刻嘉赏!”
长乐放下碗筷问是何人之功。
冯腾说出个名不经传的名字:“此人奴婢查过,原是个童生,因家贫且有一颗为国效力的心,正赶上几年前征兵便弃笔投戎了。先是跟着张国公上战场,哪知被一箭穿了腿,只得在后方修养,伤好了没几天又闹着要上战场,但被张国公回绝,给了个派送粮草的活计,再后来押送时不幸遭了贼,挨了几刀,歇在后方小镇,等遇到裴将军便一路跟着去了西北,成了驻城护兵。这次能快速解决,也是他趁贼人不备一举拿下。”
璇初不吝啬夸奖:“是个坚韧之人。”
长乐却问:“裴将军可回来了?”
“回来了,但在他回来的前一刻,黄浒已收回城池,安抚城中百姓。”冯腾答。
璇初不满:“不该他走时偏要走,不需要他时偏回来了,果然看着文弱的人不适合当什么镇守一方的将军。”
“初儿……”长乐见到他撅起嘴,退让一步,“莫当着外人的面说。”
璇初为她夹了菜道:“我只在姑妈面前说。”说着还哼了一声。
长乐想捏捏那张忘了形的小脸,又不忍当着旁人下他的威风,暗暗忍耐着。
璇初眨着眼睛,一脸看穿她的掩饰,他小声地问:“姑妈,你是不是在想如何教训我?”
长乐也小声地回答:“我只是看到你身后的尾巴在摇。”
相凑一起的脑袋迅速分离,璇初咋咋呼呼地质问肖望,膳房新作的吃食怎么还不送来!
趾高气昂的真龙偏偏耳后一片红。
长乐淡笑着,心像曾经一样塞满了软乎乎又黏糊糊的他。
事实上人再怎么长大依然有一种特质从未改变。
西北边陲小镇上,昏黄的灯光描绘着裴自宁的侧脸,他的副将焦急地道:“将军,此事绝不简单,若不日后回京受审,说不清个子丑寅卯,怕是回不来西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