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初的心头宛若有一层白糖撒落下来,他心满意足地转过去,又带着欣喜,抱怨道:“那甜腻的东西有谁会吃?不过……偶尔吃些倒也无妨的。”
那双眼睛中的光芒是无法隐藏的。
肖望雀跃地道:“奴婢这就去外面候着!”
“回来!我就那么馋她的吃食吗?”璇初很不满。
肖望连连躬身:“是奴婢脑子笨,一听章太傅授课就止不住瞌睡,怕打扰住圣上学习。”
“滚出去吧,别污了太傅的眼。”
肖望快速跑出去,就像放飞的鸟。
璇初支着头,幻想着如何有尊严的拒绝,又如何从姑妈那得到他应得的歉意。
“如果它很好吃,那我就原谅她了。”
璇初笑着重新投入章瑞广的授课。
可是日头逐渐升起,阳光逐渐强烈,枯燥无味宛若老树皮的章瑞广也逐渐离开,呆坐了一上午的璇初始终等不来他想要的。
眼看午膳已快被艳阳烤炙得变了味,肖望东瞅瞅,西望望,最终又回来璇初身边,劝道:“圣上,吃点东西吧,或许是这吃食|精细,耗时长,得晚上才能送来。”
“我就这么馋吗?你若想吃,赐给你了!”璇初冲着肖望撒气,瞧着唯唯诺诺的肖望更是气愤,“派去的人呢?”
门外进来了人,小内侍哆哆嗦嗦地道:“膳房的人说殿下早已将那份吃食端走了。”
“是不是他去了?”璇初指着门外,“肖望去查!”
肖望还未行动,小内侍终于近乎失声地将后面的话说完:“……膳房的人还说沈指挥使特意交代明日中午再做一份。”
一切归于平静。
这里的气氛与清晨那种期盼与喜悦迥然不同,肖望仿佛正处于由寒冰制成的房间。
“我讨厌他。”
璇初绷着脸,眼睛充满一片阴暗的神色。
“我再也不原谅她了……我讨厌她……”
金环掀开帘子时,长乐在揉着额角。
“殿下,可要膳房再做一份儿?”
“明日再说吧,晚上吃些这不好。”长乐端起桌上的清茶,未抿一口,反而问起面前的金环,“你可有看过圣上为我写的书?”
金环停下摆放茶具的动作:“奴婢不曾看过。”
“他初次拿来时我见过,那日草草翻看并未觉得有何问题。”长乐发起了呆,收回心神对金环道,“你说那些文人是否都有能将一张白纸看出各种不同颜色的本领?”
“奴婢不知这些人是否有,但奴婢可以肯定那些人的心都是有着七窍。”
“何止七窍。”长乐合起书,“罢了罢了,不过又是一场鸡毛蒜皮的事。现在我最忧心的还是他的性子,这样别扭又率性如何做好一位君主呢?”
金环为她扇着清风:“圣上还小。”
“但没有人会等他慢慢长大了。因为那次的事他与我怄气了快半月,每日不过履行课业般问问好,不和我说些交心的话,也不允许宫人之间的走动,莫不成每个孩子在长大时都会这般吗?”
“殿下放宽心了,您是圣上的至亲,他怎会真的与你有离意?如今想想,圣上还是在乎你,为了你愿意将吕泊赶走,甚至容不得他人说一句你的不是。”
长乐垂下眼:“我想要的是公正,一个不掺杂任何私心属于君王的公正。这太难了,我知道的……”
金环轻轻摇动着扇子,她注视着长乐。
章瑞广授完课,回到家中,正见到自己的夫人捧着书。或许是她过于疑惑以及纠结,他忍不住问:“可有不懂之处?”
“昨日在都城书坊那买了本注释讲解的书……”章夫人将书递过去,“奇奇怪怪又似在言其他。”
章瑞广快速翻过后,细细审看某一页,他问:“这书卖的可多?”
章夫人点了点头,看到他若有所思,建议:“不若将它烧了吧?那本书老爷不曾看过审过,想来再有事也不会牵扯进去的。”
“恰恰相反,此事不会如此轻轻拂去的。”章瑞广道,“最迟明日便会呈现在圣上的案头,不过这本书还是烧了为好。”
书被扔进火盆,燃起的火焰映照着周边每一个人的脸庞。
“如此胡言乱语的书也配大惊小怪?”
肖望等待火盆中的书彻底化为灰烬的那一刻,远处是璇初在晃动的珠帘下隐隐约约的身影。
听闻此事的长乐未抬起眼皮,她支着头,静静阅看手中的奏疏。
来人讪讪地退下。
金环掀起纱帘,走到长乐身旁道:“奴婢新得了时下流行的膳方,可要膳房早早试试?”
“算了吧,皇城里的喜好从来都是和坊间街巷相悖的。”长乐侧了目,“莫让再寻这玩意儿了,他不喜欢的。”
前几日新做的吃食被原封不动地退回,还被带话——“圣上闻不得”的事,金环也目睹过。
不料,她刚转了身,又被长乐喊住:“辛辛苦苦寻了也莫浪费了,递过去让那些人琢磨琢磨,偶尔换个口味也好。”
璇初一连几天从肖望那听到沈玦吃得肚皮圆溜得回去,气得咬牙切齿:“莫不成上辈是个饿死鬼投胎不成?”
一股的气怎么也撒不出,抑在胸间更是令他血肉带火,他不免带着气问旁边的刘寿:“那个贱奴就不能滚出都城,给我个清净?”
刘寿道:“圣上是天子,号令天下。只是将他赶出易,伤人心也易。”
“她不伤心时可顾忌过我伤心?一个外人我如何比不过了?伤心又如何,我就要他走!一刻也莫出现在我眼前!”
“圣上,越是远越是想……”
璇初气极了:“她敢念,我便敢杀!我一个堂堂君王连生杀予夺之权也没有吗?刘寿,你可是我最信赖的。”
刘寿不再劝,他低下身,将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话告知了璇初,见少年天子神色疑惑,便解释道:“坊间质疑大长公主的品性皆因沈玦此人,他的狼子野心早已世人皆知。”
“可惜唯她不知。”
“正因大长公主被贼人蒙蔽,圣上才应拨开云雾。”刘寿呈上这段时间对沈玦的调查奏疏。
璇初接过却未翻开,他道:“刘寿,我不喜欢她一直伤心。”
“奴婢明白。”
对于闹得沸沸扬扬的坊间传闻,长乐一直未当回事,沈玦却不能。他一直关注着,直到某天传闻突然从暗示长乐的野心转为对他的批判和揣测,他便明白此事不会轻易了结。
沈玦看着从屋檐下缓缓滴落的雨水,轻笑一声,从前来汇报的奴仆身旁走过:“这段时间不再见客。”
仆人点了头,又听他道:“包括他。”
当日,沈玦依然和往常一样进宫当值,似乎风言风语当真是风言风语。
第一天,璇初还怀揣着看好戏的心情,一连几天,他已变得有些索然无味,仿佛自己不过是在他面前耍些不值得一看的小孩把戏。
这不免使得他有些莫名的气愤,恨不得他亲自下去将火架起,好好烧烧这个人。
万幸,泥土终究沉寂不下。
有人跳了出来,痛批坊间流言,道:“坊间传闻不过无稽之谈,闺门之书意在规范天下女子,怎会与谋反武逆之事牵连。恳求圣上下令彻查此事,定是有人从中作祟,想要污蔑翰林院诸位学士。”
“不敢苟同蒋御史所言。若只是一人如此解读,认为有争议,也便当做小事。可万人看,万人都瞧出,那此书定是有争议。”
蒋御史道:“陶侍郎是怀疑圣上?”
陶沛道:“圣上想要规范天下女子此乃好事,但奸邪小人假借圣威,为己私欲行事不能坐视不理。今日他敢如此,保不准他日不会变本加厉。”
又有一人出来道:“陶侍郎是认定此书有错?我等愚拙,不懂错在何处,可否讲讲?”
陶沛直言不讳:“此书以圣母皇后为始,以国师为终。臣不否认国师美德与佛法,但纵观全书,大多是女子为妻辅助帝王,为母养育仁君。国师非后非母,不入轮回,心向禅门,怎能被人平白拉入红尘?圣上自幼被国师教养,师生之情虽不是母子之情,但仍是令人动容,想为其著书此乃常事。奈何有人心怀不轨,将一桩好事泼上污泥,平白使国师惹了非议。此事若不查清,怎能肃清风气,还国师清白之心?”
朝臣无了声息,璇初定定地盯着他,突然问起章瑞广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