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谢太后赏识之恩。”
听着好笑,太后问她有什么才?口才?
金环直起身子:“奴婢纳的投名状正得太后心意便是才。”
李嬷嬷在太后静默的间隙,唤人将出丑的内侍捂着嘴压走,又解开金环的绳子。
绳索将衣服弄得褶皱连连,皮下定是青紫一片。金环忽视麻木的疼痛,将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身前,再行礼跪拜后道:“奴婢猜测使太后担心的大事应是恭王去世一事。从恭王府开始宴请众人时心思已然昭然若揭,如今恭王世子没了管束定会大闹一场。奴婢以为太后可借此事打破礼法,为日后铺路。”
“哦?选谁为刃呢?”
“奴婢对朝政了解不深,但有一人定是可行——徐崇年,徐阁老。”
“一个告老还乡的人,你也举荐。仅凭一番忠义可远远不足的,以后留在这,跟着李嬷嬷吧。”
金环跪谢。
当消息传来,典春不可置信,随后怒笑,将面前的东西全部砸碎。
汶秋眼观口鼻,木然不动。
明明是冬日,冯腾后背的汗直冒,那剑拔弩张的场面他真的已经看累了。
擦了额头上的汗,刚坐在司礼监的椅子上便察觉一道令人厌恶的目光在后背扎着,回身瞪过去,果然是秦贱人。
秦洪全当没看见冯腾的嫌弃,凑过去道:“冯公公这不管夏日冬日都爱流汗呀。”
“老子爱流汗,陛下也喜欢我伺候。秦贱人,你说你从先皇混到现在,一点点印象都没留下,你还在这做什么。”冯腾为他羞愧。
“我一个小人物哪能同冯公公您比,要比也是冯公公同刘公公比呀。”秦洪宛若狗皮膏药。
手里的汗帕被紧紧攥住,冯腾没忍住自己的暴脾气:“呸!刘寿同我有什么半点关系?他入我家祖坟了?少他娘的在我面前喊他。秦洪啊,你这般念念,惦记得心肝疼,不去他跟前好好喊声刘哥哥,跑我这做什么?”冯腾口水恨不得喷秦洪脸上,“……你那什么神情?”
秦洪努努嘴,示意冯腾往后看。
“一副见鬼……”冯腾半惊半疑转个身,瞅见一个人影站在身后,心猛一揪,尖叫差点脱出口,幸好最后身为司礼监二把手的沉稳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去,“你他妈躲这……”
骂半句,被一个眼神塞住,冯腾成功闭嘴。
斑影打在刘寿脸上,平日三分鬼气的眼睛,这下提了七分,冷冰冰得慌。
冯鹌鹑的笑挤了满脸:“刘哥,忙完了?”
刘寿直接坐下,秦洪见势不妙先走一步。
冯腾背对刘寿,用眼睛骂死秦贱人,转头用笑面对刘寿:“陛下那不用伺候了?”
“陛下去了凤华宫。”
冯腾“哦”了声,算了日子确实是帝后同寝的日子,他观察着刘寿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刘哥告诉我一声,那谁与你有关吗?”
“我在心中就是做这肮脏事的。”
冯腾闭了嘴,端起茶。
“陛下掌管锦衣卫。”
冯腾忘了喝茶,难道坊间传闻陛下杀了恭王的事真的?正惊慌自己窥探出皇室机密,对上刘寿的眼睛,勃然大怒:“你诓我!”
月升中天,顾氏的青丝已经全干,仍未等来温炤。在她生起催人的念头时,门扉处来了人。
“朕去洗漱。”
顾氏命人将准备的茶汤端来,接着挥退宫女。她看着面前的汤水,胆战心惊地拿出瓷瓶,心中狂潮大作,偏偏犹豫万分,她不想成为那个贱人,用这种手段。
水声停了,她急忙将瓶子藏起来,端坐在床上,等待温炤。
“陛下,妾为你擦拭吧。”顾氏从宫女手中接过,轻柔得他擦拭,见他闭上双眼,心思浮动。
温炤抓住她的手:“皇后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按照以往,她定是听从,然后左等右等,一夜未合眼,也等不来他。
每次她都安慰自己是圣上太累了,今天她想问个缘由。
“陛下,中宫薄弱,妾这几年愧疚难安,夜夜难眠。坊间也时有传闻,抨击妾的德行,妾真不知该如何行事了。”顾氏泪眼迷蒙地看着温炤。
温炤避开她的目光:“等孩子出生,你想养可以抱过来。别担心,你会一直是大鄢的皇后。”
顾氏未问孩子的生母该怎么办,因为她知道以温炤的性子只会将那人迁移偏殿。
“陛下,妾也会一直是您的皇后吗?”
温炤点了头。
顾氏抽泣着却又将自己的柔美展现在他面前:“陛下,妾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吗?为什么?炤哥哥。”
唤起的旧称让温炤闭上眼,再睁开眼道:“你真想知道吗?”
在顾氏点头后,他缓缓地道:“因为在朕心中你一直与长乐相同。”
乍听好似夸奖,细想之下,顾氏苍白着脸道:“陛下,我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女孩了。”
她慌乱地抓起温炤的手按在身上:“陛下,我已经长大了,是个女人了。”
温炤挣脱站起,眉目中的抗拒,顾氏未错过。
“你尚在襁褓便入宫,与娴娴同年成长,把朕当做哥哥。朕见过你哭闹,见过你懵懂,陪伴过你的童稚,在朕心中你与娴娴并无二异。朕不明白你为何这般执着,你所认为的男女之情并非真正的男女之情,你只是长在皇祖母膝下,未见过外人罢了。”温炤已经听到她和先前不同的哭泣,“朕一闭上眼便想到你幼时娇憨的样子,是朕的问题,若你想离开,朕不会阻拦的。”
“我不会出宫的!陛下,你说过的我一直会是你的皇后。”顾氏拉着他的手,“陛下,那只是我不知事时将你认作哥哥的,在我长大,我便没有讲你当做哥哥了。当时皇太后将我许配给你,我真的满心欢喜。”
“朕说过,是朕的问题,皇后好生休息吧。”
顾氏瘫坐在地上,痴笑着,她等来了的缘由竟然是这个。她迷恋他的圣洁与公正,又厌恶他的圣洁,为什么他不能肮脏一点儿呢?
躺在床上,顾氏回忆起曾经。
那时,她不过是见到一直柔弱胆小的长乐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便想将他抢来。
“你愿意当我的哥哥吗?”
她还记得温炤诧异却温和的笑。
“好啊。”
好啊。
好啊。
顾氏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指甲,你只能属于我!
世上所有的噩梦都是来自剧烈的痛楚。
长乐站在窗边,遥望着森然凝重的云层。
蓦然,她想起老师的问题。
“死寂的夜令我安怡。”
只有在死寂的黑夜中她才能苟求出片刻的安静。
皆声重
所有的阴晦在今夜涌现。
长乐不明白她为何总会伤害到无辜的人,明明是她的错误却由其他人来承担,就像幼时在宫中犯得错,总由金环承担。
通过鞭笞身边的人而让真正的犯错者得到惩罚,这样的行径她小时候未能明白,长大后仍未明白。大概是因为她的身份,她的血脉决定她永远是正确的,永远不会犯任何错误。
可既然不会有错误,为何那些人会拿着道德礼法来压制她?
来自深处的伪善告诉她应该放下这些苦恼,因为这不该她承受,造成这样的局面也不是因为她,但狂暴不安的念想前赴后继,将她推入黑色的深渊。
或许,她该远离他们。
在第一缕晨光中,她的懦弱仿佛被照亮。可惜的是,在她想要同任何一种动荡隔绝时,其巧合总以余韵在耳畔回旋不已。
“殿下,皇后寻你。”
她的光消失了。
或许在大鄢繁复的历史上,她能留下只有满篇的德不配位。
“今天一早,就有人上了奏疏,要求为老恭王追封为帝,明明板上钉钉的事却这般胡闹,不将礼法放在眼里。娴娴,你有在听吗?”顾氏对她的发呆极其不满。
“这与我何干系?”
“怎么没有?你的哥哥现在正在遭受别人的抨击与怀疑,为什么会有人怀疑他的品德?”顾氏快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
“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吗?”长乐用宛若枯井的眼睛看着她,“我做不了任何事的,顾姐姐。”
“我不想这个称呼!”顾氏攥紧自己的手,温柔地道,“娴娴,你该称呼我皇嫂。”
长乐从善如流:“皇嫂,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我不能总以生病为由在宫里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