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不乐(17)

“回沈家?”

长乐看向遥不可及的天际:“回一个令我心安的地方。皇嫂,我做不了任何事的。”

“不,你能做的。”顾氏凝视长乐的面容,一寸一寸,“恭王最疼爱你,只有你留下来,他们才不会做得过分,而你也会使圣上心安。你在远处,他会担心你的吃住,只有在咫尺,他……”才会看见我。

顾氏笑着道:“娴娴,嘉延二年快来了,这个月我们好好地度过吧。”

长乐错开她的笑,心中有些不安:“哥哥呢?”

“圣上在议事,中午便会过来了。”想到内侍传来的话,顾氏心神荡漾,“娴娴,想吃什么?”

宫廷是自己自小长大的宫廷,顾姐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长乐却从中感受一股挥之不去的客气。

同样是交谈,议事殿处处喧哗。

“臣不同意。”不管旁人如何神色,李璀坚持自己。

话音已落,众人面面相觑,原以为落定的事反而出了偏差。

司礼监的几个太监将目光投向旁边端坐的内阁首辅杨书迟。

“李尚书不同意,说下原因吧。”年过六十的杨书迟有些精神不济。

“恭王以无子为由要求追封,各位却在讨论给他个后,这便罢了,请问后从何来?自先皇继嗣,恭王只是当今圣上的皇叔爷,怎能将皇嗣过继?”

“皇嗣尚在孕育,又弥足珍贵确实不能简单商论皇嗣过继。”众人议论。

有人跳出:“正因皇嗣尚在孕育,才要过继。”

一人反驳:“皇嗣只有一个怎能过继?”

话落,众人明白过来,如果他们推行过继皇嗣,圣上必然会舍不得独子,那么……

“说起来,选秀也该办起来了吧?”

众人心思活络。

李璀在听到这几句话时已垂下眼,宛若案板鱼肉。

“如李尚书所言,恭王只是圣上的皇叔爷,焉能得皇嗣接代?”

半路杀出个拦路虎。

众人惊愕地看着站出来的章瑞广,随即观察杨书迟的神色,未从中看出什么便静待其观。

章瑞广道:“如今,推行先皇削藩一策不过两年,宗亲聚集都城,虎视眈眈,安能谈过继皇嗣。若真如王大人所言,过继皇嗣,必然助长宗亲气焰。我斗胆问一句,若多年后,兄弟相争,朝野混乱,王大人可敢担这个责?”

一项提议接二连三被否,有人再好的脾气也不免生出点怒:“今日议事恭王追封,与叛乱可有关系?何况过继之事乃良策。他们以此为由,为何不从根源解决?宗亲叛乱要粮要兵,先皇政策实施两年,宗亲爵位仍尚在危地,百年后,哪有余力拥立叛乱?只为蜗角虚名,抛却安民大事,我实在不敢苟同章大人的主张。”

章瑞广讥讽:“我为蜗角,你为蝇头,孰强孰弱?”

“章瑞广!”

争吵一触即发。

杨书迟按了按发涨的额角,争吵像被扼住喉咙,戛然而止。

大殿安静得只有莲花漏一滴滴的入水音。

司礼监的大太监彼此交换意味不明的眼色。

众人人注视着那个倦倦神色的老人,只有章瑞广神色平静。

“大家纷献良策,排解难题都很辛苦,有什么难处,一一说出来也是为圣上解忧。”声音不如他人的愤吼声大,但能将大殿上所有人的心绪震得乱飞。

站在风头的李璀不得不说话:“各位同僚误解了,恭王追封于理不合,他们以无后相要,各位攻其弱确实在理,但问题在于,过继皇嗣一事。想要恭王有后,何不允许恭王世子添丁呢?”

“怕是鸳鸯新被要变白麻了。”

李璀未理会众人的笑:“世子有嗣便可。”

“不妥,先皇削藩是以嫡庶长幼分封,李大人,庶子袭不得爵。”

一人道:“私以为,还是过继皇嗣。待选秀入宫后,圣上子嗣连绵,也是国家昌盛之大事。”

“过继哪个?既然嫡庶有别,过继嫡子还是庶子?”

“长子与幼子年龄有差不就行了!拖个一二十年,再过继幼子,难道圣上还生不出来?”

揣手看戏的冯腾提醒一句:“议事就议事,要动不动扯到其他,大家都是为皇上解难排忧的。”

皇嗣那是说生就生的吗?把圣上当什么了?

冯腾动了动发僵的腿,想着该怎么同圣上汇报,总不能说那群大臣在讨论圣上您二十年后是否老当益壮?

这可真是送命的活计。

在冯腾将廷议记录呈上时,长乐正在温炤的身边。

最初她只以为这是个平常事,毕竟这事不占理,现在却愈演愈烈,闹得鸡犬不宁。在宫里这段时间,长乐很少见到温炤的笑脸,他的眉头一日未平过,与顾姐姐正相反。

将顾姐姐的汤交给内侍,长乐踌躇地问:“哥哥,这事很难办?”

“每隔些日子他们都会吵上时日,若是哪天少了争吵,朕还不习惯。”温炤回避这个话题,问起她在宫中生活可有不便。

长乐摇摇头:“皇嫂对我很好。”

温炤看着她。

在犹豫很长时间后,长乐道:“哥哥,明年开春,我能离开这里宫里吗?”

“为什么想离开?”温炤问。

“我……”长乐说不出心中的那股异样,她只是觉得顾姐姐有点奇怪。

温炤道:“你要是觉得无聊,开春我们一起去福园,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那边的假山。”

长乐不知该说什么,对于福园的记忆她已经很模糊了。注意到温炤眼中的疲惫,最终她带着怀念,笑着同意了。

在她出去时,与一个人擦肩而过,那是宫中很少有的气质阴郁的内侍,长乐记得他叫刘寿。

还未彻底离开,她感受到门内的凝重。

这日一如往常,群臣商议此事,直到有一个消息传来。

原本已告老还乡的徐崇年突然写了一篇文章,与仕林文人辩驳,但他是反对恭王追封。一时间群臣心中滋味百般,不由地看向平静的章瑞广。

章瑞广丝毫不惧他人的目光,他并不认为当初认徐崇年为师是他的耻辱。

廷议钟声响起,细碎的想法被压下去,隐晦的窥视仍在不断传来。

下了廷,章瑞广被请到温炤身边。

温炤问他如何看这事。

章瑞广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哪怕徐崇年当过圣上的太傅,想必圣上的厌恶也不会减少半分的,甚至会更增几分。

他如实答到:“臣不知其中缘由,却知道此举极妙。徐太傅虽告老还乡,但为官多年朝野仍有声望,在还乡期间也仍不忘开办学塾。有徐太傅发声,定能将端正坊间流闻,还大鄢礼法。”

“除了这呢?”

章瑞广道:“从天晟年起,徐太傅与杨阁老一直政见不同,但那是曾经,现如今大鄢礼法仍在,按礼法行事定是凝聚人心。”

“你觉得杨阁老会和徐崇年合作?”

“臣觉得会。”

长乐在外面等着,直到他们结束议事,进来见到闭目养神的温炤,她道:“哥哥,明日我便不来送汤吧?”

“吓住了吗?”温炤问。

“我不懂这些事,日日来也给你添烦躁。”

“娴娴来了,我倒也不会烦躁。比如……”他讲一本奏疏递过来,“你可以帮我念念,头有些疼。”

长乐瞥向站着的冯腾。

“他们不识字。”

在冯腾告退后,长乐念着磕磕绊绊,明明一样的文字组合到一起却像锦簇的花,分不清谁是谁。可能是她念得太枯燥,温煜的呼吸变得平缓,她的声音也慢慢变低,头也垂了下来。

“你知道徐崇年这步走得多妙吗?”突然冒出的声音,将长乐惊醒。

不能她回答,温煜仍往下说。

长乐将奏疏放下,趴在他椅子的把手上,支着头,漫不经心地盯着他衣服上的龙纹。

“杨党与徐党自古水火不容,党争不断,从父皇起一直未有合作,甚至互视为仇人。若不是徐崇年突然告老还乡,杨党也不会壮大,独揽朝政。一直把自己过得像闲云野鹤的人猛然出现,这会是简简单单的心血来潮的吗?”

她又怎么知道呢?长乐打个呵欠,头顶被人揉了。

“要么博名,要么造势,可为谁搏名,为谁造势呢?”温炤像是在逗猫, “没有人会觉得此事不简单,更何况是杨党?他们不仅仅要琢磨徐崇年的目的,还要盯着投靠他们的那群人有没有异心?在彻底弄清楚之前,他们对于追封一事的态度也模棱两可,他们会等着徐崇年的下一步,所以我喊来了章瑞广。娴娴,你信吗?最迟明日,我的案头会出现弹劾章瑞广和拥护恭王追封的奏疏。我不喜欢他们这样,但他们总是这样,而且义正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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