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未是你们眼中的我,自私、懦弱、伪善的我才是真正的我。”长乐躲过他的目光。
“你说你自私却一直在征求我的许可,你说你伪善至今你仍在意姑妈的死,你说你懦弱却在对抗一切,你只是一直在迷茫。可是,短短半天内原本忍受的你有了坚定,是什么驱走了你的迷茫?”温炤问,“在你来这的半天,你只与一人长谈过。娴娴,你终究是因为痛苦而舍弃我们的亲情还是受人蛊惑?”
“他没有蛊惑我,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不该留他的。”温炤后悔,若是当初他再任性点,他是不会同意那人出现在都城的。
“他本没有任何的错。”长乐反驳。
温炤道:“他若无错为何不将他的身份告知母后?因为你知道一旦他的身份暴露,他会死,你也无法和他长相守。”
“我从未喜欢过他,不过是幼年认了他为师而已。”温炤的目光令长乐脸颊讪讪。
“那是孩童幼稚之言,娴娴,你应当知道他只是你姑妈的面首。”
长乐打断他:“老师不是!”
温炤看透她:“你想按了伦理喊他一声姑父吗?”
羞愧自天而降,将长乐埋葬。她咬紧唇瓣,抗拒所有。
“若你不想母后杀了他,你最好老实得静养一段时间,等到了初春,我会接你回宫。”温炤走到门前,背对长乐,“娴娴,你想做自己,为什么要抗拒在你面前的真实的我呢?”
长乐只来得及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今日对来国业寺的香客来说并不是个好日子,早早来上香,却被告知清客,所有人被赶下山。
赵秦一脚踩在树桩上,拿着树枝戳着一本正经的马鸣萧,乐呵极了:“沅哥,这小子被养得越来越老成,这样可不行啊。小不点儿,就该上房揭瓦,是不是啊?”
马沅无视他,遥望着寺门。
赵秦将小屁孩抓到树桩上,让他战战兢兢地站着,逗完乐道:“我猜,八成是长公主又出什么事了。这位长公主倒是比先一位更是能闹,先是被传偷情杀夫,又是残害子嗣。”
“你少了一条。”马沅换了方向,护着被迫上去的马鸣萧,补充道,“她还被夸过孝敬。”
说起这,赵秦忍不住笑:“能让那群酸儒自己扇自己嘴巴也唯有这位长公主了。沅哥,你说这次能挽回吗?我瞧,这群人可是恼羞成怒呀。”
“只要圣上想,没有挽不回的。”
国业寺门口一阵慌乱。
赵秦离开树桩:“这又是出了什么事?要不是今日腊八节,真是不该过来人挤人。”
马沅他们离得不远又站得高,能看清寺门发生的事,有一个僧人走出来。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赵秦道:“好像是近些年赫赫有名的明虚禅师要出门问禅了。”
马沅感到袖子被人拉紧,低头看向马鸣萧。
“叔叔,那人我好像在葭……”
他捂住他的嘴。
宿凤屏
沈太后摩挲着椅把的凤头,眼睛始终看向外面,似乎在等什么人,良久无人来后,才语气平常地道:“我儿做了一年的天子,皇威倒是远胜他的父皇。说说吧,明虚禅师又是怎么惹住了他。”
李嬷嬷道:“似乎是长公主闹着要出家,陛下怀疑是禅师蛊惑的,就将他赶出了国业寺。”
“因为这?”沈太后诧异,“娴娴的性子固执得很,她若当真没个想法,谁劝都不行,勉强她去做了,更是不情不愿,脾气大起来得谁也压不住她。我看呐,八成是把祸推到禅师身上了。我这双儿女的亲情着实令我羡慕。”
李嬷嬷试探地提议:“奴婢听说国业寺的住持佛法也是高深。”
“他可会炼丹?”
李嬷嬷猜出太后的话尾:“奴婢会找些安神养颜的补品。”
沈太后扶着额角:“这几日精神刚好,他偏偏又赶走了禅师,也不知道在我儿心中可有他的母亲?”
见她头疼复发,李嬷嬷突然想到:“奴婢想起,先前送去的香深得禅师喜欢。在得知太后喜欢,禅师还添了些料,将方子改得更适宜太后,不若奴婢吩咐下去尽快将香品呈来。”
“我记得人是那妮子的?”沈太后思索下道,“能得禅师喜爱的人可不是一般人,得见见。”
嬷嬷差人去喊。不多时,金环进来,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行了礼。
打量片刻,太后问:“以前怎么没听过娴娴身边还有个会制香的能人?”
“殿下生性娴静,不喜浓烈与独特,所以奴婢只做些品鉴的活。”
“这次又是为何?”
金环跪下:“自奴婢服侍春嫔娘娘日夜难安,如履薄冰,身上更是一伤未消,一伤再起,因此,先前才斗胆向太后供香,以求脱离苦海。”
太后端起茶。
李嬷嬷立刻道:“大胆的奴婢,竟然玷污主子的名誉,拉下去,教教她礼法。”
在一触即发时,太后解围:“罢了,看在她制香的手艺上免了她的不知礼。只是,以后无根据的话切莫乱说。”
金环磕头:“奴婢知错,谢太后仁慈。”
“头抬起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金环仍然低伏:“奴婢怕玷污了太后您的眼睛。”
“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不玷污我的眼睛。”
金环慢慢昂起头,李嬷嬷惊得睁大眼睛。
太后也有些惊讶,她眉皱起:“李嬷嬷给她些药。”
在金环再次谢恩后,太后又道:“你制香的手艺颇好,香味清新自然又益心安神,如此好东西我也不能藏匿着。过些日子,你选几个送去明乾宫,让圣上也用用。我这皇儿,哪怕身心烦躁,也是压在心中,自己给自己置气。”
李嬷嬷忙道:“太后与圣上母子情深,是社稷之福。”
正说着,一个宫女趋步过来,李嬷嬷低声询问后,再附在太后耳边轻声说着。
金环扫了眼那二人凝重的神色,低下头掩盖眼中的情绪。
太后回过神,想打发走金环:“给圣上的制品不能马虎,你下去好好准备。”
“奴婢遵命,只是奴婢人微言轻,禅师给的新方子有几种过于贵重。”
太后吩咐李嬷嬷负责这事。
李嬷嬷将金环带去偏殿,给了她纸张,又叫了其他宫女看着,人还未走出门,后面传来金环的声音:“奴婢写完了。”
收回脚,从她手中拿过,刚看一眼便盯着面前的金环。
金环镇定地道:“嬷嬷,想让圣上不再烦躁气闷只差这一味引子。”
“这引子不是你能要的。”
金环不惧:“奴婢只想为圣上制香。”
“看着她。”李嬷嬷合上纸,匆匆去找太后。
金环淡然地承受着周边宫女暗地的目光,直到李嬷嬷领着内侍回来:“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
内侍将金环结实地绑牢。在听到李嬷嬷要将她带去见太后时,金环反而笑了。
李嬷嬷微眯起眼却未说任何话。
到了主殿的内间。金环的脸被死死压在地上,等到将脸下的石板暖热,头顶上的人才说了话。
“你自己可明白犯了什么罪?”
金环忍下冰冷道:“奴婢只明白自己不想服侍圣上,不想和典春那个贱人同一宫门。”
李嬷嬷瞥了她一眼。
太后厉声道:“我只让你送香你却想到这,如此作践我的心意,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太后不是随便杀人的昏主。”金环慷慨高声,“自太后您嫁于先皇,这世间才温暖普降,风气正清,此后更是一举得子,巩固大鄢千万里江山。太后您的光辉与荣耀正如明月,皎洁而清亮,高悬于空,安慰世人。几百年前有一位美丽的女人顺应天启而生,现在,这个美丽的女人再次从神山的峰顶走来,将在这个世间灼灼其华,开创一个瑰丽的世界,享受世人的崇敬。”
太后一语未发,淡淡地看着她。
周围的安静被一道抽气声打破,原本压着金环的内侍哭丧着跪下:“奴婢该死。”
太后缓缓地道:“你不懂天机却妄断天机,罪该致死。”
“每次祥瑞现世必有异象,而异象定是鸟兽先觉,奴婢不敢诓骗。”
“你这只小鸟巧舌如簧,叽叽喳喳,又不安生,听着心烦。”太后换了语气,“但冬日着实枯寂,没了也令人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