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不乐(14)

“你个疯子,都是因为我儿娶了你,才酿成这般灾祸!你就该下地狱!”

赵嬷嬷醒悟:“快,送长公主回去!”

长乐看向丫环肩头外的天空,晴朗得令人喘不过气。

风从窗外钻来,将长乐的四周吹得作响。

沈宝玦趋步到她旁边。

长乐僵了许久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是你。”

“是她自己,我只是帮了她。”沈宝玦坦然地道。

无头无尾的话像利剑划破遮布。

“为什么?”

“母亲还记得祖母在父亲五七时的病重吗?”沈宝玦很平静,“那天她将自己的身影映在窗上了,祖母很生气。”

长乐没有问后来。

可沈宝玦不会放过她:“后来,她再也没有到过窗边。所以,不是我,是她自己。而且,我也很惊讶。”

“有时也会想,在你的身体里是一个成人还是一个幼童。”

沈宝玦用明净的眼睛定定看着她:“我以为像母亲这样长在皇宫中的人,学会的第一件事会是掠夺。事实上,母亲似乎格外得纯洁。”

“我不喜欢这个词。”长乐侧过身子。

“在母亲的设想中,我该如何为其排忧解难?”沈宝玦朝着她的侧脸,“我应该用钱将其收买还是将她装入麻袋带走,总之不要在母亲面前弄得乱糟糟的?这点,儿子确实考虑不周,下次不会了。”

从那张脸上,她看不到任何特别的感情,不是冷漠,而是轻蔑以及理所应当,它们充斥着他年幼的身体,将他的灵魂裹上成熟。

在他面前,她更像一个不经事的孩童。

“况且她是因为母亲才被如此对待的,如果母亲不想着离开,想必她不会如此。”

长乐欲言不得,发现自己在抖。

每一道冷风都在传达她的软弱与虚伪,如同发脓瘙挠着自己的躯体。

长乐恍惚觉得,这处看倦的景色有些陌生。

佯装的强硬在习以为常的吃人世界中被踏得粉碎,很明显,她一直格格不入。

下午,宫里传来了母后的命令,送她去国业寺祈福。

树丛间泻下的阳光过于热烈,让她脚下的石阶像是燃烧后的灰烬。

长乐仰望着面前的佛像,摇了摇签筒,拿起掉出的小竹签,交给旁边的僧人。

“女施主,请稍等。”

在等待中,她想着自己,为什么要将命运交给虚无缥缈呢?

何处问

僧人折返,引着她去了后院。

那地方偏僻,也极其静,除了翠竹再无青色,哪怕雪后初晴,也是枯冷。

“女施主请,这是师叔明虚禅师的精舍。”

看见精舍前的棚圃和药草摊子,长乐问僧人为何带她来这。

僧人合十道:“女施主签数难解,只得请师叔相解。”

与僧人颔首道别后,长乐站在紧闭的门前,慢慢推开,里面空无一人。

她走到案台前,上面铺满了书籍,是经书。

侧头翻开时,有人在身后喊她。

“娴娴。”

长乐回头,一个人立在门口。

他形容清瘦俊秀,眉眼间皆是萧疏淡然。

她注视着缓缓向她走来的人,顷刻间眼角有些湿濡,停留在心头的阴郁也在消散。

“我们倒是两三年未见了。”嵇起予见她怔怔地注视自己,他笑了,笑容中似乎含有某种意味,“忘了我吗?”

不知为什么,长乐下意识委屈地道:“不管老师何样学生都会记得。”

嵇起予低下头,将手中的东西放入药柜,道:“可有什么想问的?”

长乐默不作声,她想问的太多了,犹豫了良久:“老师,这些年过得可好?”

“修禅问心,日日有山溪虫鸣为伴,清静自然。”嵇起予问,“娴娴,可好?”

长乐迟疑:“所嫁非人,却不缺锦衣玉食。”

“欲得如法见解,但莫受人惑。”嵇起予拿出草药,仔细端详,“娴娴,你入妄了。”

长乐问:“老师,我该如何?”

“世间纷扰一片,不过是你处于红尘。”

长乐诧异:“老师是让我出家?”

嵇起予未回答她的疑问而是说起另一件事:“风和日丽的春天和凛冽呼啸的冬天,哪个令你心静?”

她怔怔地伫立,目光移向窗外。

寂寥的院子横卧着奇异的荒石,旁边仍青的竹叶在习习的风中舒展,悠然地接过阳光。

她看了眼立在旁边的老师,侧脸别样的俊俏,装作随意地问:“老师,我出家后会去哪里?”

“你喊我老师。”

当风停下,她发现院内已暮色苍茫,万籁俱静。

“你该回去了。”

而立的他仍然似云似烟,像个仙人,那双如昊空的眼睛一如既往。

一个意念掠过心际又转瞬即逝,她空荡荡的内心有了波动。

后院的寮房远不如公主府,唯一贵重的古树在夜的笼罩下,更是幽深神秘。

长乐抱着毯子躺在能看见天空明月的地方。流淌过如水月色的夜风,多了几分荒凉,但这份枯寂却比春日还使她心神荡漾。

眉眼饧涩难忍,长乐拢紧身上的毯子就着月色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有着微风与药香的梦。

一种陌生的感觉从深处萌生,如同夏花,亮丽而绚烂,让她忘记所有的忧愁。

这样的感觉直到天明星稀也没有消失。

长乐望着某个方向出神,脸上似乎印着梦中的痕迹。

她松开一直缠绕头发的手,打量着新来的丫环,问:“母后可有说要我待多久了吗?”

丫环的细手如同花蝴蝶在素衣上起起伏伏,双鬟微垂挡住大半的清净秀丽:“太后说等殿下知道了世上疾苦便可回去。”

“也便是,我一日不知一日不能回,一生不知一生不能回?”浮起的意念再次占据她,她一字一顿地道,“我不回了。”

见丫环愣住,她再次说道:“我要永远在这。”

朦胧碧空在这刻凝固。

背负着重担的冯腾缩着脚,悄悄躲避迸溅来的瓷片,还未来得及在心中庆祝自己的成功,面前焦躁的身影已跨出了门,疾步如飞,彻底将他甩下。

“陛……”冯腾喘着气,反手打了一个内侍的头,“没眼色的奴才,去,还不赶紧跟上!”

长乐坐在蒲团上,供台上的香火在任其自然下释放出缕缕清烟,在快达到横梁时被一阵风吹散,她调转视线,注视着怒火的温炤。

这样的哥哥见过几次?在她印象中竟然并不陌生。

温炤忍着气,道:“你心中有气,说出便可何苦作践自己?”

“我的不满当真说出便好了吗?哥哥,你要求我为沈霄佑那个烂人守丧时,我是否说出我的不满我的不愿?你可同意?不,你只是要求我忍忍。”长乐离开蒲团,“斩断尘俗为何是作践?若得离烦恼,焚香过一生。我的不满因这层身份而起,我斩断它是应当。”

“你是大鄢的公主,从你出生那刻起便是注定。”温炤握紧手掌。

长乐笑了:“哥哥,那时我从姑妈那回来,问你父皇是个怎样的人?你告诉我父皇他是大鄢的君主,拥有君主的一切德行,也是你我的父亲。他注定是我的父亲,那他的君王也是注定的吗?”

“长乐!”

长乐丝毫不惧:“他的一切都是注定,我舍弃公主身份也必然是注定的,我注定要离开这个令我作呕的一切。我注定要成为温言娴,而非大鄢的公主,你的妹妹。”

“你要做自己,可想过被你舍弃的人吗?你的任性只会带来伤害。”温炤直视她。

包含某种深意的眼神加重长乐的痛苦:“做着不是自己的我,对我便不是伤害了吗?为何我必须做他人的我,而非我眼中的我?”

“因为你明白所有的道理,你明白自己的责任。”

“不,是因为我是他人的附庸。母后给了我生命,我需要偿还她,父皇给我地位,我需要维持,我一切来自他人。可是哥哥,我不喜欢这样的责任。”长乐哀求。

“娴娴,你没有任何的选择,也没有任何的舍弃权利。”

“我有!只要哥哥同意我出家,我就拥有舍弃的权利。”长乐急切地道。

温炤摇头:“娴娴,你足够的自私,你将天下的骂名归到我身上却不考虑我的感受,这样的你与你口中的我们又有何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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