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自己的儿子,孤自然了解。他看似风流不羁,实则最是情深义重。他会为了立一个孤女为侧妃来亲自求朕,宁愿以戍边为交换,也要给她一个名分。独孤氏,是孤为了维系平衡生生指给他的侧妃,他却也笑纳了,并未因为她出身于独孤家而慢待她。还有图雅,他将她带回来,没有收入后宫,而是求孤封了图雅做郡主……太子多情,孤一直都知道。只是,自古君王无情,即便他可以多情,但专情却是君王大忌。太子对宣国那个丫头情根深种,这才是孤最为担心的。若是那丫头真对他无情,孤只怕将来,太子为情所误,便是这天下都要被他断送了去……”
“启禀陛下。”一个小内侍匆匆前来禀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宫门已经落钥了,可是轩王殿下驾着马车硬要往里闯,说是宣国女帝在宫门外求见。属下们不敢擅专,特来请旨。”永泰帝毫不犹豫的答道:“让她进来吧。”
一袭白色的宽大雨披,将雪晴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她不紧不慢地走过跪着的三个人身边,却并未有任何迟疑,独自一人径直朝着御书房走去。将将走到御书房门口,雪晴却又转身回来,走到了他们面前:“昭王殿下。”
听见雪晴唤他,君沐昭站起来行了一礼。即便是被大雨淋得如此狼狈,君沐昭依然是彬彬有礼的样子,昭王俊雅倾天下,这骨子里的教养当真是装不出来的。雪晴心里暗暗赞叹,虚回了一礼,开口道:“太子奉旨跪立思过,沈妃娘娘和昭王殿下却没有奉旨,实在无须在此自苦。还烦劳王爷先将娘娘安顿好了,再去御医院将为太子疗伤的一应事务提前准备了。”
“女人,我们羲国的内政,你不要插手!”君沐宸受了廷杖,又已经跪了整整一夜,如今身体有些虚脱,说话也是有气无力。没有理会君沐宸,雪晴只是看向君沐昭。君沐昭半晌方反应了过来,他不再犹豫,忙回应道:“昭,领旨。”
御书房门口,早有内侍等候在那里:“皇上已经在内殿等着陛下了”。雪晴脱下雨披,略略抖了抖上面的雨水,将雨披递给了内侍,报以一个淡然的微笑:“多谢。”相对于外面风雨交加的清冷,御书房中温暖了许多。永泰帝就坐在那里,面前是早已沏好的新茶,显然,他早就在安静等待着雪晴的到来。
雪晴在永泰帝对面坐定,率先打破了沉默:“若论起吃茶,晚辈倒是一直最爱烹制热茶的。想来来羲国这么多日,竟然还没有机会烹给世伯品尝。春夜赏雨品茶,倒是应情应景。”说完,雪晴便真的十分认真的烹起茶来。这个小丫头,还真沉得下气,永泰帝心想着,便也不急着表态,真的默不发声地看她烹茶。
“此茶名叫金风玉露,请世伯一品。”雪晴恭恭敬敬的双手将新茶奉上。永泰帝抿了一口,的确清淡甘甜,值得回味。“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吟出一句。
震动
雪晴亦拾起茶杯浅尝了一口,复述道:“不错,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永泰帝浑浊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光亮,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娃娃,问道:“深夜劳动宣帝入宫,是为了太子求情?”雪晴摇头:“宣国对于羲国的内政没有兴趣,对于世伯的家事更加没有兴趣。”
她从袖中掏出一叠纸笺,轻轻的放到了茶几案边:“世伯,两国联姻,自然是要开创一代盛世。这份名单是我去岁招亲时所网罗的天下名士,彼时,我曾让莫琴呈给君沐宸,他却不屑于此,将其烧毁了。晚辈又誊抄了一遍,希望这些名士风流,能助我们打造一个盛世清明的天下。”
永泰帝心中欣赏!原以为王子公孙,该是为了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才是,这样说放下就放下的洒脱,看来这女娃意并不在争天下。这倒着实是对了雪晴洒脱不羁的性子的。“宣帝就如此将此名单交给了羲国?”羲国陷于门阀政治的泥潭中不可自拔,招徕天下清流人才正是羲国最为急迫的政治需要。
“岂止这个名单!”雪晴又从身上掏出君沐宸送给她的那枚玉环,放在这叠素纸笺上。“这小小玉环,能够调动羲国千军万马,今日晚辈亦完璧归赵。只是,人心之中,尤以士子清流之心最为可贵。晚辈力主两国只联姻而不求和,只结盟而不委身,着实是为了呵护国士赤诚。只不过,一旦联姻,则与云国大战在即,既然世伯坚持,晚辈也同意,与羲国尽早完婚。”
永泰帝十分满意地说道:“两国谈判了十几日,你们莫太尉都未曾松口。今日太子之事,倒是让你让步了。”
“羲国内政,晚辈本不该评论。天下人皆知,羲国与宣国极重文风不同,沈顾薛林满珠玉,万金难抵一独孤,羲国多年来苦于门阀世家左右朝局。”雪晴亦是淡然一笑,“晚辈从来都不担心太子,倒是感动于世伯良苦用心。”点到即止,看破不说破,永泰帝不再言语。今夜,雪晴的眼界与格局着实让永泰帝折服了。
“肖德。”永泰帝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太子身上有伤,扶他下去将养吧。另外,将钦天监选定的吉日呈给宣皇看看,孤明日早朝还有与大臣们廷议。”
“是。”肖德暗暗为君沐宸松了一口气,他一边答着,一边已经撑起雨伞快步向院中走去:“太子殿下,两国婚期已定,老奴扶您去太医院吧。”听见肖德说完这句话,君沐宸终于支撑不住,径直倒在了雨地里。待到雪晴与永泰帝议定一应事务,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第二日清晨,永泰帝穿戴停当准备上朝,临行前特意交代道:“肖德,宫门开锁,你便亲自送宣皇出宫。”
雨后的长虹斜斜地挂在天空,空气也变得异常清新,还夹杂这泥土和花草的清香。雪晴走在常常的宫道上,忍不住停下来,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而此时的君沐轩,也已经在宫门口足足等了雪晴一夜了。只是,轩王此时并未等到雪晴,就听得内侍匆匆跑来带着哭腔禀报:“殿下,沈妃娘娘突发心疾,太医束手无策,皇上命奴婢来找人前去秋澜殿。”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皇帝亲召侍疾,轩王一听便知事态严重,恐怕沈妃的病症不轻。临危不乱,轩王当机立断道:“你们速去知会四哥。苏姐姐医术精湛,我速去拦下她!”不等说完早已提气运功,向雪晴出宫的方向奔去。
秋澜宫是沈妃居所,自从她失宠以来,鲜少有人踏足。此时沈妃面上已然面无血色,惨白一片,永泰帝下了早朝,已经赶来拥她在怀中,床前颤颤巍巍跪着满地太医。闻讯赶来的独孤皇后见永泰帝看向沈妃的眼神中真情涌动,一时心下吃味,却也不便计较。
“母妃,儿臣不孝,还请母妃不要生气,保重身体。”眼看沈妃气息奄奄,匆匆赶来的昭王跪在床头握紧了母亲的手,语气中已带哭腔。“苏姐姐来了。”轩王不管不顾地拉着雪晴而来,众人纷纷让出路来,不敢有丝毫耽误。
见沈妃症状,雪晴脸色一变。“太医,备银针。”人命关天,顾不得繁文缛节,雪晴已经开口发号施令:“我即刻要为沈妃娘娘施针,九儿留下助我,其余人等,请大家都出去吧。”原本倒是未必非得让轩王相助,只是病人是君沐昭生母,若让昭王相帮只怕他关心则乱反而不利于救治。
“九儿,照我说的做。”再也来不及耽搁,雪晴便集中内力于针尖,屏气凝神施起针来。于几处大穴之处的下针更是极快极稳,只是小半刻钟的功夫,沈妃的脸上便已现出回转之色,反倒是雪晴此时额上渗出细密汗珠,脸色也无端苍白了几分。随着最后扎在人中穴处的一针落下,沈妃似是从鼻腔中轻哼了一声,雪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向君沐轩递了一个眼神,点头示意。这才将外间的永泰帝和昭王等人重新请了进来。
不再讲究虚礼,雪晴站起身来娓娓开口:“方才借内力勉强施针,沈妃娘娘的性命暂时无忧。如今沈妃娘娘昏睡,最快怕也得到明早才能苏醒了。只不过以我的医术,只能替她续命。若想治愈娘娘的急症起死回生,恐怕世上唯有一人可为之。”
永泰帝和昭王都投来询问的眼神,只待雪晴下文,独独轩王一向心直口快,见雪晴面上流露倦怠之色,情急之下便脱口而出:“凭他是谁,让父皇下一道诏书入宫医治,莫非他还敢抗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