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上的汗珠早已拂去,听君沐轩口气这么大,想到她方才所说之人也是个自视甚高的,雪晴不禁莞尔道:“旁人或许还会委身权贵,可司徒清逸,恐怕还真是圣旨都请不动呢。只不过,只需将羲国太子大婚的消息遍布天下,想必司徒自然会在天京现身的。”说话之间,清亮的眼色已经云淡风轻地扫过独孤皇后的面色。
君沐轩听见这人名字,露出一脸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表情,昭王面上亦是讶异。他们当然都知道司徒清逸是玄通子的嫡传弟子,十三岁便接任了天机谷的谷主,及到弱冠之年正式行走江湖更是名满天下。江湖上有人传言他“菩萨心肠”,也有人说他“冷血无情”。这司徒清逸武艺绝伦,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他施展,或者说,但凡让他动手的人无一可活;而更让人所称道的倒是他的高超医术,伤病者但凡能求得他出手相救的必定能够起死回生。而他从不义诊,治病救人只凭自己愿意,贫病之家或许一根萝卜就可以成为医资,而贵胄之门或许倾尽家财也未必能够请得动他。当然,他们自然是不知道司徒清逸与雪晴之间的渊源的。可是最为震惊的却是独孤皇后,她不是震惊于这个江湖郎中,而是震惊于一夜之间,君沐宸不仅洗脱了欺君的罪名,而且他和苏雪晴的婚期竟然也提上了日程。
“为了母妃安危,还请父皇即刻发皇榜吧!”昭王心下焦急,闻言当即跪地恳求道。
“苏姑娘既然推荐,想必也是有把握让此人入宫的了?”即便是在危急之中,永泰帝也以他一贯的沉稳泰然处之,他当然注意到了雪晴一掠而过的眼神,此时只是微眯着双眼,虽是问句,语气里却是笃定。这一声“苏姑娘”的称谓既不失礼,又恰到好处地避免了皇帝身份的界定,称谓转换之间永泰帝便已经与雪晴达成了不需明说的默契和默认。而这,恰恰是雪晴所希望的。一时之间,众人脸上表情各异。雪晴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此时此地,容不得她纠结于自己的身份,或者有其他更多的情愫,她丝毫不想掩饰自己推荐司徒清逸的目的,胸有成竹地答道:“论起来我与司徒清逸倒是有些渊源,若是婚期已定的皇榜一出,想必他会愿意前来一会故人。”
永泰帝自然看穿了雪晴的这点小心思,也着实赞赏她的坦诚和大胆。转身,很好地掩饰了眼中的赞许之色,永泰帝抬手示意道:“既如此,拟召吧。”又转脸对昭王吩咐道:“你母妃病重,你就留在秋澜宫侍疾。还请苏姑娘安顿在西侧殿,继续为沈妃诊治吧。”
诏书一发,天下震动。
而果然不出雪晴所料,翌日清晨沈妃便转醒过来,只是与昭王略略说了几句话,前去请雪晴前来请脉的宫女已经领了她来到沈妃殿中。“昭儿,母妃有几句话要单独跟苏姑娘说,你先出去吧。”此时沈妃看上去依然衰弱非常,但有气无力的声音里倒是少了几分冷漠。经此一番生死挣扎,沈妃对君沐昭的态度比起之前到底亲切了几分,毕竟是亲生的骨肉,面对生离死别终归是狠不下心的。
“娘娘能如期转醒,若过几天司徒清逸能来施针用药,定能恢复如初。昭王殿下大可宽心。”雪晴款款步入寝殿中,闻言宽慰了君沐昭几句。虽然心下狐疑沈妃为何要单独拉了自己说话,但想着恐怕还是为着她君沐宸联姻一事。
“母妃性命有劳姑娘费心,姑娘自己也不要太过劳累了。”君沐昭这话倒不是客气,是的确出于真心。休息了一夜,雪晴的精神好了一些,可是脸色依旧苍白,眼下露出微青的眼袋,恐怕是劳心沈妃的病症昨夜又没睡好的缘故。
故人
雪晴微微点头,倒也未曾忸怩行礼,便坐到沈妃床前细细号起脉来。沈妃倒也不着急开口,只是闭目养神任她号脉。昨日情急未曾留意,现在离得近了细细打量,这沈妃的姿色在永泰帝后宫之中倒是的确堪称冠绝,即便是如今青春逝去了,沈氏一门饱读诗书的气韵和沈妃数年常伴佛门的修为,只是让她更添了些从容淡然的气度。
“昨日是你救了我,我还没有谢谢你。”感觉到雪晴号脉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撤了下去,沈妃睁开了眼睛,言语之间只称你我,语气平淡无波,可见她并未以皇妃自居,自然,也未将雪晴当成是有什么身份的人。
“医者仁心,既然习了医术自然便是要治病救人的,娘娘不必挂怀。”雪晴云淡风轻地说道,见床头放着刚熬好的汤药,便将沈妃扶坐起来,颇为小心的喂她喝药。
苦涩的药汁入口,沈妃却没皱半分眉头,只是继续着她们之间的对话:“身为宣国女帝,却愿意以身犯险医治羲国的皇妃,你的善良倒是像极了你的母亲。”
本以为沈妃是要跟自己说与君沐宸的婚事,却不想她主动提及了母亲:“娘娘认识我母亲吗?”庄乐公主在雪晴一岁多的时候便已经病逝了,在雪晴的记忆里从来不曾有过母亲的形象。记事之后,她只知道母后寄养于琅琊王氏,还有经常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偷看到母后的画像。后来杨姑姑告诉她父皇爱母后极深,母后去世时曾一度不能自拔。内侍们担心成和帝忧思过度,未免他睹物思人,只得将与先皇后所有的一切都封存了起来,又以婧瑶公主年幼无依苦苦相劝,这才让成和帝逐渐走出了丧妻之痛。只是自从知道了这些,懂事的婧瑶公主,也就是雪晴,便再也不曾在任何人面前询问关于母亲的事儿了。
“何止认识,我与你母亲十分相熟。你长得倒是极像你母亲的,因此昨夜在长庆宫,我一眼便认出了你是婧瑶公主。”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沈妃的声音里有了明显的颤意,“未曾想,我还能在二十年后见到故人之女。这么些年,委屈你了,孩子。”略略抬起手臂轻触了雪晴的长发,沈妃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
“一路走来,有很多人关爱,雪晴并不觉得委屈。”任由她抚摸,雪晴浅笑着回答。能够在这羲国皇宫中遇到母亲的故人,她的心里也是意外而欢喜的。可是担心沈妃情绪过于激动引发了病情,雪晴压下了心头想要询问母亲旧事的想法,只是柔声安慰沈妃道。
“好孩子,你不说我也知道的,生在帝王之家的孩子,生来就背负了太多。就像昭儿,他身为羲国的皇子,有多少人的目光和心思都在他身上呢,光议储一事,行差踏错一步恐怕就是万丈深渊。我也只能平日对他冷漠些,在后宫之中低调不争,或许能够让他少些危险。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他。更何况你一个女孩子,苏明诚就你这么一个独生的女儿,偌大的宣国将来可是统统压在你一人肩头的。”即便是不理世事,却并不阻碍身处后宫之中的沈妃对于局势洞若观火的判断。平日淡漠的沈妃,倒是十分信任地将自己的想法毫无避讳地在雪晴面前袒露。
“可怜天下父母心,娘娘为昭王所做的,想必他是会明白的。”雪晴静静听着,轻声安慰道。
“昨夜,昭儿竟然求着我一同去为宸儿求情,尽管我知道他父皇一定生气,但我却是满心欢喜的。至少在这宫苑深深之中,那孩子还能认清楚他的本心。若是他真能守住本心,哪怕从此浪迹天涯远离皇权之争,也是我之所愿的。可是,他不该爱上你。当你出现在长庆宫,我就知道了,即便昭儿能抛弃所有,可是作为宣国的女帝啊,你却是无从选择的。”似乎能够看透雪晴的内心,沈妃的这番话无疑让雪晴内心一颤。世人谁不羡慕宣国的婧瑶公主,生而高贵非凡,竟是都不需要争储就可以问鼎宣国的皇位。这还是头一次有一个陌生人能够如此坦诚得为她的命运而惋惜。不仅仅因为她是母亲的故人,更因为她这一番话中对自己的体惜,让雪晴觉得沈妃着实是知道她的。
“我承认,昭王厚爱,雪晴并未全然不知。娘娘目光深远,对昭王也是一片爱护之心。王爷一向贤能,想必也不会沉溺其中不能自拔。有些东西既然注定是求之不得的,便让它随风而逝吧。”雪晴当然能够感觉到昭王对自己的好感和动心,可是,她已经心有所属。即便是没有遇到君沐宸,她也十分清楚地认得清事实:长恨此身非吾有,何时忘却营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