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也没有人敢去打扰。”莫琴有些担心地答道。
“莫琴,替我备上一壶玉桃白吧。”雪晴转身,从书架上一个精美的檀木匣中取出一幅卷轴来。小心翼翼地将这卷轴在书桌上铺开,一名女子的画像便展现开来。只见这画中的女子与雪晴有七分相似,只是从这纸张墨迹可以看出,这画并不是新作,而是已经有些年头了。画面一侧的题跋上,写着两句小诗:“清香醉人玉桃白,风华绝代帝女花”,落款是酒圣武陵子。
雪晴的母亲,以琅琊王氏女的名义嫁入宣国,立为皇后。而她真实的身份,却是前朝末帝的公主!
四十年前,前周朝尚未覆灭,末帝的皇后为他生下一位公主。周朝民风开化,开国之君就是女子,作为末帝唯一的血脉,这位小公主一出生便被立为皇位的继承人,末帝还给她取了一个好听的封号:庄乐公主。因为公主诞生在一个极好的春日,宫中玉兰盛放,桃花绽开,末帝便让当时的酒圣武陵子特意为公主调制出这酒,并亲自赐名玉桃白,说是有朝一日便将这天下与美酒一并当做公主的嫁妆。
末帝终其一生励精图治,想要复兴周朝,重现一统天下的盛世王朝。在他的治下,前周朝也曾经有过短暂的中兴气象。如今三分天下的宣国苏氏、羲国君氏、云国云氏,当初都曾是周朝的旧臣。可惜周朝气数已尽,天下烽烟四起,各路诸侯竞相争逐。末帝天不假年、力有不逮,庄乐公主六岁时,末帝驾崩,周朝就此亡了国,庄乐公主也就此失去了行踪。
当年,雪晴的祖父苏廉忠是周朝末帝的心腹忠臣。因此,三国之中,宣国一支曾经最为坚定地支持末帝,宣国也最为完整地承继了周朝的制度。周朝虽已亡国,但周朝的臣子仍在,曾经与周朝一同创立的青冥楼仍在!苏廉忠与当时的青冥楼暗中救下了庄乐公主,并将她寄养在琅琊王氏。后来,庄乐公主以琅琊王氏嫡女的身份嫁给苏明诚为妻,并成为了宣国的皇后。成婚后,宣国苏明诚和庄乐公主长期忧思故国、殚精竭虑,庄乐公主在心力交瘁的状态下生下了雪晴。只可惜雪晴天生身体羸弱,尤以寒疾为重。为了让她平安长大,便是青冥楼将她送到了宫外将养,寄养在天机谷玄通子膝下,调养身体,学习技艺。正是因为雪晴的母亲是前周朝庄乐公主,她的身上始终流淌着青冥楼创始人莫同仁先生的血脉。数百年来,青冥楼一直以拥有着莫氏血脉的前周朝皇氏为座主,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江湖中有着天下第一楼之称的青冥楼,能够听命于雪晴的缘故。
雪晴的先天不足之症,硬生生靠着后天的调养和多少年内力的护持,好的七七八八了。若非如此,恐怕她也活不到成年。
只是,玄通子早有明言,若想让雪晴活的长久,一是不可思虑太甚,二是切记情动伤身。这十几年来,玄通子和司徒清逸四处游历,一个重要的目的也是为了能寻些灵丹妙药,解了雪晴天生的弱症。七情六欲,若说伤人,男女之情为最。正是因为如此,一众人等在男女之情上,一直将雪晴护的很好。
雨夜
雪晴不胜酒力,司徒清逸和莫不平等人从来就不许她饮酒。更何况这玉桃白入口极柔,后劲却极大。雪晴今日情绪不好,借酒消愁,又喝的急,更是易醉。酒过三杯,已觉得头晕目眩,脚下虚浮。微风送来淡淡的凉意和极为细密的春雨,雪晴的衣袂翩翩亦随风翻动,只见她御风而起飘落院中,极为流畅的抽出曲水游丝剑,一套流畅的剑法便舞动起来。一边舞剑,雪晴有感而发,随口吟出一首《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她这剑法原是极为飘逸酣畅的,如今她已有几分醉意,面上微微泛出沱红,足下虚浮不稳,乘兴起舞,叫人看了便更加觉得精妙无比,淋漓尽致。不知何时,莫不平已经静静的站在回廊上。莫琴见他怒气已销,正要唤雪晴,他却抬手制止了她。方才听见雪晴所吟诗句,见她舞剑情状,莫不平对于雪晴心中苦闷更多了一分体味。
几十招下来,雪晴微微出了虚汗,方才的酒劲也过去了大半。而方才的微风细雨早已成了狂风骤雨,雨水瓢泼而下,将院中舞剑的雪晴浇了个透。伴随着大而急的雨声,急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君沐轩翻身下马,一阵粗重的敲门声在这雨夜里显得格外急促。
君沐轩浑身也已淋湿,急匆匆跑了进来:“苏姐姐,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出宫。有人弹劾七哥意图谋反、欺君,如今父皇盛怒,刚刚对我七哥打了二十廷杖,命他跪在雨中戴罪呢。如今只有你能救他了,快跟我入宫!”
雪晴收起招式,眼神朝着回廊看过来,见莫不平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两人意味深长地相视而笑。回转神思,苏雪晴复又看向君沐轩,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不由分说就要拉她出门,不羁无束向来是君沐轩的风格:“路上我再跟你细细解释吧!全是因为白玉环和青金玉石闯的祸!”这会儿她的酒倒是完全醒了,神思也恢复了清明。雪晴心想,看来今天白天,紫妍来所说的君沐宸面临的朝政形势的确十分不利。不过即便如此,雪晴更加沉得住气,她没有被君沐轩的火急火燎感染,反倒却挣脱了他的手:“九儿,我总不能浑身湿乎乎地随你进宫吧?好歹容我更衣。”
君沐轩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又是实在担心君沐宸:“真真是十万火急,我母后和舅舅借着此事,想要明日早朝廷议。若是七哥今晚过不去,明早的廷议必定会有人提议废储!”雪晴携着君沐轩的手入了正厅,淡然安慰他:“不急,不是还有今晚吗?你先将来龙去脉细细说给莫叔叔听。凡事需得从长计议,我这就去更衣。”又命莫琴再去找一身干净的衣服给君沐轩换上。
雨越下越大,御书房外,君沐宸脱靴戴罪,独自一人跪在雨地里。豆大的雨点一下一下地打在君沐宸的脸上,直叫他睁不开眼。今日打他廷杖的人可是全然没有手下留情,此时他的身上有伤,又跪着淋了许久的雨,便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寒战。远远的两个人影,穿着雨袍打着雨伞,深一脚浅一脚朝这边走来。
“孩子!”沈妃见君沐宸如此模样,十分心疼地唤了他一声。君沐昭脸色也是难看得紧,他将自己的雨披脱下,给君沐宸披在肩上。只是君沐宸并不领情,他将雨披拨到地上:“戴罪之身,不劳四哥。”
“孩子,你这又是何苦呢?”沈妃心疼不已,出身于门阀世家,又有这多少年的深宫岁月,她深深知道政治斗争是何等残酷,一个不小心就会送了性命。这十几年来,她一直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可是君沐宸自小失了母亲,他一路走来是何等艰辛她都看在眼里,如今,她却也管不了这么许多了。“皇上!”沈妃与君沐昭在君沐宸身边陪着他跪了下来,沈妃用力呼喊道:“皇上!宸儿自小是没有母亲,他是您从小亲自养在身边的孩子,若说他谋反、欺君,您相信吗?”沈妃喊破了嗓子,想尽量让她的声音盖住雨声:“皇上!臣妾知道您舐犊情深,看在他母亲的份儿上,网开一面吧,皇上!”
御书房内,老内侍肖德拿了一件披风给老皇帝披上,永泰帝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略有些感伤地问道:“肖德,是朕对太子太严苛了吗?”
“爱之深,责之切。太子殿下既然将来要担当天下,自然也有受得起委屈。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陛下一片苦心,将来殿下会明白的。”肖德低声安慰道。
永泰帝眼中有些落寞:“孤不在乎太子将来会不会明白。只是可惜,孤要做的事情还太多了,可孤这个身子,所剩的时日恐怕无多了。”
“陛下,老奴伺候了您一辈子,恕老奴直言,陛下有雄心壮志,只是一代人总有一代人需要做的事,陛下想要羲国千秋万代,便急着把几代人要做的事都做完。陛下也是太耗心力了,近来才会觉得累了。陛下春秋正盛,还得好好保重龙体啊!”作为近身的心腹,肖德对于老皇帝的了解恐怕比后妃皇子们都要多。只是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他知道什么不该说,什么该说,该说的应该怎么说,这样的表达,已经委婉说出了他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