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虽然不舒服,下午还是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地去参加党组会了。王耀放心不下,晚饭后又过来,确定伊万没事才放心。第二天下午王耀要回学校,没从家附近的车站坐车,而是先去伊万家和他一起吃了晚饭才从附近坐车去学校。
临走的时候伊万又眼巴巴地望着王耀,问他下周还来不来找他。王耀想起父亲的话,心里有点犹豫。伊万担心他不愿意,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有气无力地说:“万尼亚周末一个人在家好可怜啊,生病都没人管。”
王耀一下语窒,他对伊万的撒娇完全没有抵抗力,低着头结巴着说:“…要不…要不然我…我周日找时间过来吧。”
伊万眼睛一下亮了起来,问他:“你一定来?”非要对方给个确定的说法不可。
王耀无奈地笑了一下,郑重地点头说:“我一定来。”
伊万这下满意了,笑眯眯地把王耀送到门口。假装不舒服来博同情的行径极为无耻,伊万完全同意,但既然王耀吃这一套,伊万也心安理得。对王耀他输得里子都不剩了,还要什么面子?
等回了学校细想,王耀才觉得自己该不是被耍了吧?他记得去年这时候伊万的过敏期已经差不多过了,下周那时候都回去正常上班了,哪有这么严重!但伊万怎么可能会故意骗他呢?大概是人不舒服就想有人陪着吧。这两天伊万就特别粘人,活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型犬。王耀不太习惯,但仔细想想也并不讨厌。
话说回来,难道伊万不过敏,他就不愿意去找伊万了吗?话也不能这么说…
王耀从抽屉里翻出去年伊万送他的钢笔,吸了些墨水,随手在本子上用漂亮的花体字写下“Иван Брагинский(伊万·布拉金斯基)”,觉得不满意又认认真真重写了一次。他仔细端详着这个名字,一会儿又没来由地烦躁起来,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抬手把整页纸撕下来揉成一团丢到纸篓里。
周五回家的时候,王耀在路上碰到了春燕和勇洙。王耀问他们怎么这么迟回来,春燕抢着说:“今天班里组织活动去动物园参观!”小脸通红地和他说在里面见到些什么动物。
动物园?王耀想起来了,之前伊万不是说过想去动物园嘛!
王耀还是周日回校之前绕路去找伊万,伊万笑眯眯地来开门,说:“我在做饭呢,马上就好了。”伊万做好了土豆沙拉和红菜汤,正在煎松饼。虽然王耀不是很吃得惯,以伊万的标准来说绝对是盛情款待了。
伊万看起来健康得很,一问果然周四就开始正常去船厂上班了。既然如此王耀也放心了,问他想不想去动物园:“你之前不是说想去吗?”。伊万一脸惊喜:“好呀!”他们边吃边商量行程,说好下周日早上去。
伊万本来想让司机送他们去,但是王耀觉得不太合适,毕竟他也不是伊万的翻译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那样父亲很可能会知道。王耀说要是伊万不介意他们就搭公交去,不过时间长点得两个多小时,因此要早些出发。
还有就是午饭在外面吃,现在上海城内的物资供应很紧张,外面不管是市场还是饭店都是一副凋敝的景象。伊万在特供商店买东西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他也不想伊万知道。王耀提议他们自己做面包或者三明治带去,伊万也同意,说他来准备。
第二周回家后,王耀和父母说学校有事要早点回去,所幸父母也没有多问。周日上午王耀吃完早饭就去找伊万,伊万已经准备好在等他了。
他们先坐公交到市中心,再转车去西郊公园。第一趟车靠近始发站人不多可以坐在一排交谈,换车之后没位置了就站着说话。旁边的乘客不时往这边看,一位年轻的同志还想给伊万让座,王耀笑着替伊万拒绝了。
西郊公园近来新建了几个园子,王耀有段时间没来了,有不少没见过的。
那天阳光明媚,园子里人不少。他们从西门入园,沿着园内的道路顺时针绕,早上看了禽鸟、猴子、狐狸之类的小型动物,中午就坐在园中心天鹅湖边的草坪上吃三明治。鸽子水鸟在旁边懒洋洋地拍着翅膀,王耀随手撕了点面包碎扔在地上,鸟儿们便飞过来抢食。衬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伊万觉得这画面真是美极了。
下午他们去了大型动物区,这是伊万更感兴趣的部分。逛到棕熊园的时候,伊万和王耀说起俄罗斯许多关于棕熊的传说故事。棕熊自古起就是俄罗斯的图腾和神祇,他们可不觉得棕熊粗鲁笨重,而是勇敢、智慧和善良的化身。
王耀想起在普希金的诗里也出现过棕熊,对伊万说:“在《叶甫盖尼·奥涅金》里,达吉雅娜在奇怪的梦里见到一头令人害怕的大熊,把她带到奥涅金身边去。”
伊万笑了起来,说:“为什么要害怕呢?熊善良忠诚又通人性,是所有动物中最特别的。”他进一步解释道,“在俄罗斯熊代表未婚夫,梦见熊意味着将要举行婚礼。熊带达吉雅娜去找奥涅金,那是因为她疯狂地爱着奥涅金,想要嫁给他。”
王耀觉得很有意思,说:“在中国也有梦见熊的说法,意思却截然不同。”
下午天开始转阴,等他们走到熊猫岭的时候已经开始刮起了大风,但熊猫可不管。两只大熊猫在里面抱着竹子慢悠悠地啃,好像世界上什么事都和它们没关系似的。一对圆圆的黑耳朵晃来晃去,看起来慵懒又惬意。
王耀在报纸上见过照片,但之前从没见过活生生的大熊猫。这样子真是奇特又可爱,他也像个小孩一样,兴奋地走来走去,从不同角度来看这两只大熊猫。
他看到旁边有介绍熊猫的牌子,就走过去把介绍牌上的内容翻译给伊万听。伊万跟过去站在后面,看到王耀半蹲在牌子前,衣领中露出半截白白的脖子,黑发被风吹得在脖子上摆来摆去。这一下下像是挠在伊万心头上,撩拨得他心痒难耐。伊万忍不住伸出手去碰王耀的头发,王耀以为伊万在叫他,转过头来问他怎么了。
伊万被王耀带着询问和关切的纯真表情蛊惑了,在漫长的几秒里脑海一片空白。他喉咙发紧,机械地干咽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恰好这时天上划过一道闪电,厚厚的云层终于兜不住这么多水分,雨滴开始大大小小地往下坠,大地也在撼人的雷鸣中颤抖着。
伊万如获救赎,在王耀抬头看向天空的间隙里顺势抓住他的手,低声说:“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雨下得很大,伊万拉着王耀一路跑到门口时全身都淋湿了。许多人挤在大门边躲雨,伊万像是怕王耀被人流挤散了,一直拉着他没松手。伊万身上的热度透过潮湿的掌心传过来,王耀抬头看了一眼比他高出半个头的斯拉夫人,发现伊万也在看他——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而在视线接触的一刹那却又慌乱地避开了。周围的嘈杂让两人间突然的沉默显得没那么尴尬,却也让被紧握着的手上的触感分外清晰。气氛变得很奇怪,王耀不敢再去看伊万了。
雨一直不停,天边的云又黑压压的,看起来这场雨还要再下一阵。趁着中间雨小一些,伊万说要不先冒雨跑去车站,王耀看了看天色,点点头和伊万一起踏进雨幕里。
电车里比来时更拥挤,人挨着人又挤又吵,大家都湿漉漉的。伊万个头高,很轻松地一手抓着头顶上的栏杆,但王耀被挤在中间没有着力点,随着车子的颠簸站不稳。伊万把他拉过来,用另一只手扶着他,摇来晃去渐渐就变成半抱着王耀了。路上的时间变得分外难熬,王耀觉得手怎么摆都不对了,只好抓着伊万的手臂,低着头不去看他。
在车上闷热的环境里晃荡了一两个小时,本来身上的衣服已经差不多干了,一下车又被整个浇湿。雨又大了起来,王耀对伊万说要不然先在公交车站等一会儿,雨小点再回去。伊万像是没听见,拉着他就往雨里冲,王耀叫他也不应,只好跟着跑。
伊万实在跑得太快,王耀跟得气喘吁吁。王耀一进门刚想抱怨,就被伊万压在门上胡乱地亲吻。雨水从浅金色的发丝一滴滴流到脸上,王耀被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发现伊万竟然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面,才挣扎起来想推开伊万。但伊万力气大得惊人,不给他反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