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看王耀喜欢也觉得开心,说:“是我从苏联带来的,不过我平时不怎么用。里面的墨水已经洗干净了,你要是不嫌弃我用过,就当礼物送你了。”
王耀确实喜欢这支笔。他和伊万熟了之后互相送点东西也很常见,既然伊万有心,他不多客气就道谢收了下来。他拿着笔边把玩边问伊万:“平时为什么不用呢?你常用的钢笔可比不上这一支。”
“那支钢笔我用很多年了,写着顺手。而且…”伊万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这支笔是冬妮娅送我的高中毕业礼物,我平时不舍得用。”
王耀还在看笔,听了这话差点把笔给摔在地上。他扭头极为惊讶地看着伊万,对方倒还像是没事人一样。
这是伊万第二次对他提起冬妮娅。他还记得上次伊万醉得不省人事,抱着自己边哭边叫冬妮娅,这又是怎么回事?他赶紧把笔再塞给伊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不能要。”
伊万把笔又推回来,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啊?”
王耀无奈地说:“你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笔,给我干嘛?”
伊万理直气壮:“我想送你。怎么了?”
王耀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忘了你和我说过?去年中秋的时候,你告诉过我你和冬妮娅的事情。对你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能要?”
伊万明白了,他抿嘴笑了一下,说:“我当然记得我说过。我想明白了,冬妮娅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既然她已经和叶甫根尼结婚,那一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不能再喜欢她。”
是呀,伊万和冬妮娅已经不可能了,能放下再好不过了。王耀为伊万高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说:“这真是太好了!”他捏着钢笔,又说,“可是毕业礼物也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我还是觉得不该拿。”
“正是因为它很有意义,所以我想送给你。”伊万很认真地说,又开玩笑似的说,“耀,你不会连一支钢笔都要拒绝吧?”
王耀越听越不明白了。但既然伊万诚心要送他,再三推辞岂非辜负他一番好意。
「你真想我收下吗?」王耀看着伊万,用眼神问他。
「是的,收下吧。」伊万微笑着看他。
王耀只好收下了,再次道谢后把笔放进自己的衣袋里。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伊万说起晚宴上的表演。最后一个节目是合唱团的《莫斯科——北京》,结果不知道受到谁的带动,唱完第一段之后全场人都站起来一起唱。
“那场面可真感人。要是你也在就好了。”伊万说。
王耀开玩笑说:“是啊,真可惜。我还没听过你唱歌。”
伊万脚步一顿,转头问他:“你想听吗?”
王耀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就点了点头,笑着说想。伊万竟真的清清嗓子,开始唱《莫斯科——北京》。
王耀偏头看着伊万。他觉得伊万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但他觉得伊万这样很好。看着伊万认真唱歌时安详的侧脸,王耀觉得很安心。
他也轻声加进去和伊万一起唱。伊万软乎乎的声音唱起这种带点抒情的进行曲,竟别有一般滋味,整首歌都变得温柔起来。一曲《莫斯科——北京》,他真想这首歌永远唱不完。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他们的歌声在回荡,歌颂着中俄友谊。他们都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中苏两国的领导人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正因为意见不同而爆发激烈的争吵。*
一曲唱毕他们也到友谊宾馆附近了。伊万在门外的巷子口停下来,问王耀:“你明天有空吗?”
王耀说:“明天下午和爹娘去城里看戏。有什么事吗?”
“那后天呢?”伊万说,“我想约你去动物园。”
王耀记得今天专家局组织了专家们去动物园,问他:“你下午不是刚去过吗?”
“是呀。在那里看到了很有趣的东西,想让你也去看。”伊万语气中带着孩子气的开心,“之前娜塔莎写信和我说,她在莫斯科动物园看到了从中国来的大熊猫,觉得特别可爱。我今天在上海的动物园也看到了,可真是神奇的动物!工作人员说熊猫岭就是为庆祝国庆专门辟的,大熊猫也才刚来上海一个月,我想你一定没见过。而且我们今天也有很多地方没逛——园子太大了,正好可以一起去走走。你觉得呢?”
王耀听到“娜塔莎的信”时有点晃神。伊万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王耀有他家的钥匙,也不知道王耀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偷看过他的信——包括娜塔莎说起自己去莫斯科国家动物园的那封信。他还傻傻地邀他一起去动物园。
王耀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何局长对他的威胁,又想起何局长的突然消失,感到烦恼不已。但他看出来伊万似乎很期待去动物园,便也勉强露出笑容,点头答应了。
他们约定了后天中午十二点半见面,王耀去联系司机郑师傅送他们。
“那后天见。”王耀挥挥手准备走,却突然被伊万抱住了,凑上来动作连贯地一右一左做了贴面礼,才直起身子,笑眯眯地说:“后天见。”
王耀有点发愣,他觉得自己的脸又烧起来了——大概是被伊万微醺发热的脸颊染的,只是这热度久散不去。
第二天一早王耀跑去郑师傅家,和他说好明天下午带他和伊万去西郊公园的事。法定假日里郑师傅没有义务要送他们,但既然专家同志有需要,他很乐意帮忙,乐呵呵地答应了。
杨怀琴十点多就开始做饭,打算一家人早点吃完午饭去城里。王耀从郑师傅家里回来,去厨房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就是这个时候开始出现的警笛声,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最终停在附近“呜——呜——”地叫嚣着。母亲微撅着嘴,边摘菜边问:“这是怎么了?”王耀还从窗口往外看了一眼,摇摇头说不知道。
不多时,门口就传来震天响的砸门声。两个穿着军警制服的人冲着开门的父亲干巴巴地吼:“王耀住这里吧?把他叫出来…磨蹭什么,快点…少废话!…”
02
这场牢狱之灾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凶险,等从监狱里出来再见到阳光的时候,王耀觉得自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见到太阳整个人都要气化了。他的身子倒也很配合,当场跌了一跤昏了两天。
王耀被抓的第一天关在看守所的牢房里,第二天一早就被提审了。铁栏杆外面坐着一胖一瘦两个人,他被推搡着进去的时候胖的那个正在低头划火柴,听到声音抬眼瞥了他一下,等把烟点着了才抬起头看他。
“名字。”瘦的那个冷冰冰地问。王耀报上名字,那个人冷冷地又看他一眼,接着问,“你和上海市专家局的何裕很熟吧?”
王耀原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一听这个名字,立马想起之前何局长的威胁。王耀顿时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何裕当时说会再联系他,是何裕自己再也不打电话来!为什么又突然来抓他?!
他脑子一热,立刻大声嚷嚷道:“你们抓我做什么?我也没说我不给何裕提供情报了,是他突然不联系我!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是冤枉的!”动作牵得手脚上的镣铐碰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噪音,“你们让何裕来,我要和他说清楚!”
听王耀这么说对面那俩人倒是乐了,瘦的那个问他:“这么说你承认你给何裕提供过情报了?”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冰冷。
“当然!”王耀还是高声回答。
“承认得倒是挺爽快的。”胖的那个呵呵地笑两声,说,“现在让何裕来见你是不可能了,不过你要是再这么嚷嚷,我倒可以送你去见他。”
王耀听这话不对劲,脑子清醒了大半,咽了咽口水,问:“你是什么意思?”
“还想着给何裕那个反革命分子提供情报呢?”胖子抖抖烟灰,咧着嘴说,“早给毙了。”
王耀当时就傻眼了。
在王耀被问话的时候,伊万正在家里吃午餐。王耀和他约好了下午去动物园,为此他今天特意提早了午饭时间。可到了约定的点,他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人。
王耀不是个爱迟到的人,他打电话去王耀家想问问情况。听声音接电话的是杨怀琴,于是他字正腔圆地用中文说:“我是伊万,我找王耀。”——目前为止这是他说得最标准的一句中文,王耀亲自认证过。那边杨怀琴说了几句话他也听不懂,只好又重复一遍:“我找王耀。”杨怀琴又说了几句,越说越急,最后竟然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