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见定安脸色不好,又是自己吃亏在先,不敢说什么,只得是不情不愿地跪下。行过礼她要起身,定安冷笑道:“跪着,没本宫的命令,不许起来。”
秋菊愣住了,抬头道:“殿下这是作甚,好歹还是在景阳宫,您……”
话没说完,定安却是凑近了她。定安笑起来,笑着的模样比她将才不笑时更为冷森恐怖。定安伸手托起秋菊下巴,垂眸觑着她:“景阳宫?景阳宫又如何?你犯了错,本宫还罚不得你了不成?”
她话里话外全然没有将静妃放在心上的意思,秋菊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对静妃都毫不忌讳的人,一时怔愣愣呆住了。定安的手指微凉,放在她脸上,犹如一条随时都可能咬她一口的蛇,甚至还森森吐着蛇信子。秋菊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小殿下才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好气性,她不仅开荤,还挑最大的下手,全然不顾及什么。
秋菊微微抖了一下,可这种时候
却也只能是强作镇定,她颤声问道:“奴婢,奴婢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定安挑了下眉,松开手,一面嫌恶地接过身后绿芜递来的帕子擦手,一面漫不经心道:“你不知道?那本宫说给你,其一你以下犯上,见到本宫不尽礼数,且本宫不知,秋菊姑姑在本宫面前,何时也能自称‘我’了的?”
秋菊脸色稍一白。她在静妃面前得宠,又素来不将定安当回事,任意妄为惯了,哪想到临了了竟也疏忽起来。
“其二。”定安冷冷扫她一眼,“含烟拿着本宫手牌来景阳宫,你让人掌她的嘴,置我颜面于何地?”
“可是……”
秋菊正想辩解,定安蹙眉:“本宫话还没说完,轮得到你说话了吗?”
秋菊有苦难言,知道面前这位不是善茬,不敢再插.嘴。
只要定安想,有多少错处是挑不完的。可惜定安没了耐心讲下去,她冷冷看着她,直入正题:“你既为掌事姑姑,当为底下人做表率,偏巧你自己明知故犯,屡次冒犯本宫,别说静妃娘娘,就是皇后娘娘要保你也保不得。若是今日本宫不罚你,事情传出去,倒叫旁人评说本宫这个帝姬太软弱可欺了点,为保皇家清誉,这自然是不行的。你说我要挑个什么法子整治你为好?你既然这么喜欢打断本宫说话,倒不如——”
说到这里,定安微微一顿,半真半假盯着她的嘴,目光幽深,不以为意的,只将秋菊看得发颤 。
“割掉你舌头算了。”
第71章 71
定安说得风轻云淡, 秋菊却被她眼中的寒意惊到。眼前的人仿佛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文文弱弱的十六帝姬, 俨然像极了昔年的陈妃,陈家还没有出事前的她。
秋菊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不敢再抱有侥幸, 连连磕头求饶:“奴婢知罪,求殿下开恩!饶奴婢一条贱命!”
定安淡漠地收回视线, 其余几个虚张声势的小宫女更是吓得不轻,一个个跪倒在地,哆嗦着不敢说话。
“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秋菊姑姑既然这么喜欢掌人嘴,自己也领受领受才说得过去。”定安慢条斯理, 每说一个字,秋菊就更添一分惊恐。
“含烟。”
含烟都看傻了, 饶是她也没想见平日里淡泊隐忍的小殿下也有这样一面, 冷不丁听到定安唤她, 含烟愣了一下才答道:“奴婢在。”
“你就守在这儿, 受累替秋菊姑姑数着, 按着规矩来,多一个少一个都不行。”
含烟诺诺应声。定安看了眼半掩的门扉, 瑞兽祥纹, 铜绿森森,在宫灯秉照下俱是深不可测。身后绿芜会意,忙对身后的小太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小太监们亦是被震慑到, 愈加不敢怠慢,上前来替着定安敞开大门。定安踏足而入,门里子看热闹的现下一个个屏气凝神,再没人敢阻拦。定安一路长驱直入,过回廊,转月门,进了主殿,如入无人之境。
静妃身边的大宫女素心正端着一铜盆在门外,看到定安,她微微一怔,反应过来,急急将铜盆交给旁边宫女,迎上前:“十六殿下!”
定安开门见山:“听闻静妃娘娘病着,我也不多打扰。只是长乐宫乐嫔娘娘身孕有恙,宫中没有旁人值守,我特来寻娘娘这处的院判过去一道看看。”
素心没想到定安这么直接,一时乱了分寸,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定安见她如此态度,面色渐冷:“龙嗣之事当属最大,父皇不在宫中,若真的出了岔子,是娘娘当得起,还是姑姑当得起?”
素心语塞,定安不与她废话,直接唤道:“绿芜。”
身后几人上前来清开了路,素心被拦在两边,定安盯着她,烛火跃动,独见她目下无
尘:“本宫最后问你一次,冯院判在何处?你若不说,今日整个翻起景阳宫,本宫亦可不在意。”
她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素心一惊,只是不等她回答,亦有一队人马自庑廊匆匆而至,离近了才见是清嘉与宸婕妤。清嘉披散着长发,仅裹着浅金色一斛珠羊皮袄子,可见是梦中被惊起。宸婕妤打扮稍齐整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梳妆,她面容的憔悴一览无余,看来保胎一事空穴来风,未必无音。
外头闹腾了这一会子,哪还有不知道内情的。清嘉本就因着南下一事暗记了定安一笔,如今新仇旧恨,她怒不可遏,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宸婕妤想拦都拦不住。
“我母妃病重,何时由得你来此闹事?贱人,当真以为有父皇疼你就无法无天了吗?!”清嘉气势汹汹,抬手欲掌掴定安,然不等她这一掌落下,绿芜已是先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拦了下来。
一时间庑廊庭前安静极了,连风声都应景似的止住。宫灯半明半暗,定安静静望着清嘉,有光影在她眸中轻跃,星星点点,底端却是极深极深的寒意。恍惚间清嘉想起了小时在仪门掌掴定安,那时的定安也有一双这样的眼。清嘉至今还记得,并且印象深刻,那是她头一次产生类似于恐惧的感觉,也是唯一一次。如今这种感觉又来了,重蹈覆辙,或者说一直没有离开过,自仪门那日起就潜伏在她身上,终于是重见天日。
清嘉羞愤交加,咬咬牙,一巴掌又要朝着拦她的绿芜打去。绿芜和普通宫女不一样,她是谢司白派来保护定安的,有练家子的功底,往后退一步即是不痛不痒躲过了。
清嘉又一次扑了个空,她气急败坏:“疯了,疯了!当真是疯了!这里是景阳宫,何由你们生事!来人,都死哪儿去了?还不把她们给我带出去!”
清嘉话一出,景阳宫的宫人迟疑着要上前,定安没有半分慌乱,她厉声道:“我今日擅闯景阳宫为得是龙嗣安危,你们一个个的且想好了,谁敢动我,谁就是怀着谋害龙嗣的心思,大逆不道之罪,来日父皇母后回宫,如何轻饶!”
那些本就迟疑的宫人因言更是踌躇不定,一时是僵局,自
然没人敢动。清嘉见状愈发气极,指着他们:“好,好!吃里扒外的东西,不中用,都不中用!”她当真是气坏了,劲没处使,手边有什么就砸什么,宫人们狼狈不堪,更是不敢多言。
清嘉那边一团糟,定安懒得管她,她看向素心:“冯院判何在?”
素心犹豫了一下,定安便是看也不看她,转头直接让绿芜带着人一间一间去找。
清嘉那头劝不住,定安这头拦不住,林悠歌本就有病在身,直是急得咳嗽起来,险些昏过去。场面一度失控,正当时主殿殿门被推开,一宫女持灯,一宫女扶着静妃走出来。静妃看着眼前的状况,简直要背过气去,她道:“反了,反了,到底怎么回事?!”
定安站定阶前,身上披着件银色滚边竹叶暗纹的绸面斗篷,在夜色中尤为瞩目,微风拂过,将她衣角轻轻卷起,定安迎风而立,孑然一身,却不见分毫惧色。
她将先前同素心说的话对着静妃重复一遍,一字不差。静妃自是恼怒,不过多少比清嘉沉得住气。她冷冷看着定安:“十六殿下素来识大体,如何也做得出这般不成体面的事来!本宫好歹身居妃位,又有协理六宫之权,即便这样殿下也不曾将我放在心上!夜闯景阳宫,难不成还要造反不是?!”
她话说的严重,定安未出阁,传出去无论是非好歹总对她清誉有损,毕竟哪家也不愿娶个如此做派的儿媳回去,哪怕有帝姬之尊。但静妃错就错在误料了定安,定安自走上这一条路,早已是什么都不在意了。现今她既是出了头,就没想过再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