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来的不是生人,正是含烟。含烟遇事没个分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殿下,殿下救救我们娘娘。”
定安被她哭得头大,耐着性子问道:“你们娘娘怎么了?”
“娘娘她……她不小心惊了胎。”
“太医呢?”
含烟也知道总这么哭
误事,咬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些:“新来的那位大人昨儿还在,今天上午告了假,说家里孩子生了病得回去看看,娘娘心软,没多想就准了。”
“派人去了太医院没?”
“去了……”
“请人了吗?”
含烟摇摇头:“留守宫中的是两位院判,一位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一位在静妃娘娘那处,说是静妃娘娘一病不起,暂时过不来。”
这手法未免熟悉得太过了,当年静妃不就用这招对付过她这个刚失了母妃的孤女吗?这么些年还是这些老掉牙的伎俩,她也就这点能耐了。
定安攥紧了手,冷声问:“稳婆可还在?”
“在的,只是……只是……”含烟抽泣了下,话到嘴边说不出口,“殿下还是亲自去看一看罢。”
定安当即让她在前面引路。长乐宫灯火通明,里里外外全是太监宫女忙碌着,但大部分却是茫然无措,不知道眼下这状况该如何是好。定安直接去往主殿,稳婆和几个贴身照料徐湘的宫女在,见定安来,纷纷行礼。
定安终于知道那些话含烟为何说不出口,徐湘奄奄一息,流血流得倒多,可是孩子还不足月,迟迟生不出来,就算稳婆在也是干着急。定安心头一凛,徐湘似是听到旁人见礼的声音,知道是定安来了。她有气无力地睁开眼,定安握住她的手。
“殿下。”
定安心急如焚。当年颖嫔事发时她并不在场,却也能料想那日的惨状不下于今日,还有她母妃……她母妃的孩子也是这样没了的。她们到底还要害多少人,为了名利,利欲熏心,就完全不在乎自己手上沾了多少无辜的人命吗?
定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到底不是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小姑娘,不会再眼睁睁看着昔年惨案重蹈覆辙。定安沉声安慰她:“你别着急,我现在就去寻太医来。他们若不来,我当即查办了他们。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多半了,你熬过了这关,静妃她就再也为难不到你。”
定安说罢即要抽手离去,徐湘却拼着力攥住了她,虚弱道:“殿下……殿下不必为我如此。你我在明面上原是不相干的,何必要将自己牵扯其中。”
徐湘的话定安再清楚不过。她们往日虽然
交好,但大多都是在暗里往来。定安在宫中从来是置身事外的一个,无论哪一派勾心斗角都不会想着她。现在她要为徐湘出头,且又有陈妃女儿的身份在,势必会暴露自己的野心,局时不说静妃,只怕皇后也要对她忌惮三分。
定安轻轻推开她的手:“我已忍了多时,今日就不忍了。日后堂堂正正站出来,她们要为难我,还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殿下!”
“你且再撑一撑。”定安缓下语气,“以后你要帮我的地方还多着呢,若真的觉得欠了我,就活下来。好好活下来。”
语毕定安即出了正殿。她已是完全定下心,先是有条不紊地指挥含烟拿着自己手牌去景阳宫以帝姬名义传召太医,又派了人去寻另一位院判。她怕这一头会被静妃拖住时间,吩咐完这些,让司琴去青云轩寻谢司白,求他替她们另找一位大夫来。林林总总的叮嘱完,各人都有了主心骨,均是分开行动。定安原想着自己留在这里守着徐湘,但总是心神不宁,索性起身,一并往景阳宫去了。
景阳宫同样是烛火高照,里外的人忙进忙出,声称静妃大碍,煞有其事。
含烟拿着定安的手牌在外头求见,里面的人仍是怠慢,最后只放了个秋菊出来应付。秋菊穿着件海棠红如意纹宫衫,发戴珠翠,是个大宫女的派头。她懒洋洋瞥了眼相形之下穿得寒酸朴素的含烟,皮笑肉不笑:“你不是长乐宫乐嫔身边的含烟?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含烟畏缩了下,她生长在小门小户,对宫里这些颇有积威的大宫女自来畏惧,不过事关徐湘,含烟还是拿出来些勇气,道:“奴婢是来请院判大人通通情,过去一趟,替我们娘娘看看好歹。”
秋菊闻言沉下脸,睥睨着她:“先前不是回过了吗?我们娘娘也是病重,根本离不开人。乐嫔娘娘不是好歹还有位御医在长乐宫当值?果真是气性大了不成,竟是屡次三番来景阳宫抢人,可见要故意欺负到我们娘娘头上来!”
她一出声便是咄咄逼人,颠倒黑白,直将徐湘她们塑造成恃宠而骄的恶人。这说辞即便日后在永平帝面前提起也是完全在理。含烟处世不深,根本不如秋菊老
道,被她拿话一堵,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实话实说:“那位御医大人家里出了点事,今天上午回去了,还没回来……”
秋菊越发捏着她的把柄得意起来,她冷哼一声:“你们的人好巧不巧回去了,反倒来抢我们的人?真真是没个王法,你们娘娘身子娇贵,我们娘娘就得由着病死过去吗?”
含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她嘴笨,和秋菊的能言善道不一样,一时争辩不出话头,反而是越描越黑。秋菊寻着她短处愈发不肯松开手。
含烟哀求道:“可是……可是静妃娘娘再怎么样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
她话没说完,秋菊立即借着由头发作起来,她厉声道:“你这话可是在咒我们娘娘?”
含烟一愣,分辨说不是,秋菊哪由她替自己开解,瞪了眼身边的小宫女:“一个个愣着做什么?人都上门来欺负到你主子头上了!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还不给我掌嘴?景阳宫什么时候也是野猫野狗都敢来撒野的地界!”
秋菊身边的小宫女自来跟着她仗势欺人惯了,就只等着她发话呢。而含烟只带了一两个小宫女来,身单力薄,根本反抗不了。小宫女们将她抓起,秋菊轻蔑地觑她一眼,即道:“动手吧。”
她话音刚落,小宫女们正待动手,忽的有一道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划破森森暗夜。那声音听着年岁不大,却威严十足。
“谁敢?”
她们刚才是自顾自吵得太凶,完全没顾得上周遭。听得声音,她们方才是一个个循着看去,轿撵正好停住,由绿芜扶着,定安自上面走下来。离得远了还没看清,近了秋菊才见是含章殿的十六帝姬。要说这位小殿下常年跟着邵太后吃斋念佛,性子也磨砺得沉静,对宫中大事小事从不插手,一贯放任自流,怎么偏巧这个时候来了。
虽是这么想着,秋菊还是不得不行礼。她福了福身子,定安已是走至她们面前,宫灯掩映,明明灭灭的,照在她面容上,她面色沉郁,眸中但见冷意,没有丝毫温度,比这夜呼啸不绝的北风更叫人胆寒。
秋菊微微一愣,先声道:“这三更半夜,殿下怎么来了?可是这奴婢吵到殿下?若是的话,
我将她送去别处查办……”
“不必。”定安直截了当打断她。她是看也不看秋菊,目不斜视,自带着不容分说的威仪在,凛然不可被侵犯,俨然像极了年轻一些的邵太后。到底是养在邵太后多年,如今的定安,已经与秋菊记忆中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孩相去甚远。
“含烟是本宫让来的,她手上还拿着我的手牌,你们要教训她,是何意?”定安懒洋洋瞥了眼秋菊,慢条斯理的,声音不高,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秋菊没忍住慌了一下,忙辩解道:“我不知这是殿下的意思……”
可不及她话说完,定安已是冷冷道:“跪下。”
秋菊怔了怔,有点没反应过来。
定安扬着脸,居高临下看着秋菊:“听不懂话吗?你们娘娘如何教你的?见到帝姬行跪礼,你倒还不知耻地教人礼数,你自己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秋菊有点不可置信。诚然定制是要行跪礼,不过宫中自来是个分三六九等的地方,像她这种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对着皇子皇孙,都是极给脸面的,并不要求苛刻。秋菊在宫中多年,仗着静妃声势横行霸道,即便对着小主子们也从不卑躬屈膝,她被当着其他人的面这样呵斥还是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