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骊没想到,他小看了韩章。
韩章既知晓他与顾平武谈话的内容,那么对他的行踪也一定了如指掌。
乔壬初又说:“上面说了,自上次见面后,就鲜少见到公子。公子常常称病不进宫,连皇子的功课都耽误了。莫不是故意的吧?”
子骊说道:“子骊岂敢。确实身体有恙,不便与皇子授课。晓壹也知道,我刘家才遭白事,我这得的不是别的,是心病!”
“既然公子并非有意不进宫,那么壬初斗胆替上面问一句:原先说到的事,公子要如何答复?”
“实不相瞒,子骊起初以北伐为重,并不愿各世家人心涣散,这才迟迟没有答复。而今北伐遥遥无期,子骊满目所见,皆是迷茫,不知前路。此时,就更不知如何答复。”
乔壬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公子怎会迷茫,如今不正是云开月明之时吗?”
“此话怎讲?”
“公子觉得您的北伐之计,功亏一篑,篑在何处?”
“篑在和谈。”
“和谈之功,功在谁?”
“难道晓壹知道?”
“壬初的意思是,和谈于谁最有利,谁就最有理由促成他。”
子骊笑道:“你说的是顾家。你是第二个来骂我蠢的人。”
“壬初不敢。壬初知道公子凡事以北伐为先,遂宁愿相信顾司徒能信守承诺。北伐之功,利在千秋。北伐之人,名垂丹青。顾司徒为这力促北伐,也是极有可能的。只是如今证明了事实并非如此,这并非公子过错。现在看来,在顾司徒眼中,握在手中的权利显然比死后才在史册留下的名字让人感觉更真切些。所以,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可想而知。”
“晓壹之意,是要拉拢我刘家?我刘家才逢变故,可真是找错人了。恐怕杨司空如今在府上念叨顾司徒的不是呢,现在去,正合他意。”
“陛下确实势单力薄,也许公子觉得可笑。但壬初认为公子不是悖逆之人,遂携一片诚心而来。杨家与顾家的那些恩怨,确实可以为我所用。拉拢杨家,并非难事。这也是壬初将要去做的。”
“为应对顾家,我刘家与杨家结盟倒是顺理成章得很。但是听命于陛下,晓壹觉得可能性多大?”
乔壬初看着桌面,说道:“方才壬初说过,我认为公子不是悖逆之人。这天下是姓韩就不能作别的姓,这道理公子怎会不懂。况且……令妹已被封为公主,公子也是皇亲国戚,这天下公子难道不该帮着照看照看?”
子骊脸色一凛,直盯着他说道:“你方才说的什么?”
贺兰美人
“令妹已被封为公主,接入长乐宫中住下了。公子作为皇亲国戚,这天下可要替陛下照看着些……”
子骊一巴掌“啪”就拍在桌上,震得杯倒水洒。
他指着乔壬初的鼻子骂道:“陛下可真是好手段啊!我告诉你,曼儿若是有什么事,就休想我刘家还承认什么天下的姓!”
乔壬初被这一下也惊得不轻,但仍故作镇静地说道:“公子不必动怒,壬初不至于傻到那种地步。”
子骊这才甩手坐下:“你知道就好!”
“方才所说之事,还少公子一句话。”
“我答应了就是。不过刘家并不是我说了算,这我可是无能为力。”
“令兄长那儿,陛下会亲自去说。”乔壬初仍旧说得平静。
之后乔壬初就送子骊离开了。
子骊承认自己又一次失态了,离稳重似乎差得太远。但为曼儿的事,好像怎么失态都是合理的,他都可以原谅自己。
这个乔壬初,是个厉害的角色。自己先前做的所有努力都仿佛是儿戏。自己先前遇到的所有对手,都仿佛在他面前黯然失色。或许只是他还心有余悸,这才产生了如此强大的错觉。
但不管怎样,他知道自己往后的路更加艰难了。
子骊出了明月楼,就碰上了急匆匆赶来的阿新。他回到府上时,项氏和九方耿等人已等候多时。
项氏将诏书的内容说与子骊,子骊说道:“陛下虽然很多事做不了主,封几个虚衔还是可以的。国卿什么的,也就听着好听,外加比我这太子少师多些俸禄。我刘家有自己的田庄和商铺经营,也不稀罕这点俸禄。”
项氏说道:“曼儿被接到宫里去了,也不知是谁在打着什么主意。”
“陛下的人已经找过我了,要我们对付顾家。曼儿是他的筹码,不会有事的,只是暂时出不了宫了。”
“你是说陛下?”
“没错。”子骊说着,招呼阿新去请杨凌过府一谈。
“不用去了。云卿公子去军营了,如今不在京城。”项氏说道。
“这时候竟然不在……至少也该在家陪陪嫂子。”子骊嘟囔着,又问道,“什么时候走的?昨日还在的。”
“应该是下午动的身。今日去他府上时,他与曼儿说的。”
“特地与曼儿说……看来这几日回不来了。也不知杨家那边的情况怎样。唉,少了云卿,杨家那边我就跟瞎子一样。也许是时候安插个眼线了。”
项氏说道:“云卿公子若是知道了,怕是不乐意。”
“他乐不乐意,我可管不了。他是知道我对他无恶意的,这就够了。”
这时宁老头求见,子骊便止了话,让他进来。
宁老头说道:“郡主入宫前交代我,等公子回府就向公子转告:按李将军的说法,与贺兰和谈的成功是致远公子促成的。”
宁老头说得不急不躁,简单清晰,有长者沉稳之风。
子骊并不相信他的话,或者说并不相信李元能的话。
他说:“我大哥是不会这么干的。谁都会背叛刘家,唯有大哥不会。谁都会反对父亲,唯有大哥不会。谁都会促成和谈,唯有大哥不会。”
项氏不置可否,其余人也没有吭声。
子骊又说道:“此事到此为止,莫要再提。”说着让宁老头退出去了。
这时阿新又急匆匆来报:“公子,公子!王秉同跑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有点多,子骊不禁扶了扶额,说道:“不是让你派人盯着,寸步不离吗?”
阿新回道:“是这样的啊。但今日午后他说乏了,要在房中歇息。我派去的人就在门外守着。守了许久,原以为只是他忘了时辰。但一直到天将黑了,房里也没有动静,就觉得不大对了。闯进屋一看,哪有王秉同的影子!大概是从窗户走的。原想着他即使出了屋,也出不得府,所以窗户就没人看着。没想到府上找遍了,都没有。”
“原是我想得不周到。我也不能看着他一辈子。”子骊想了想,又说:“ 他应该是早就谋划好了如何出去。府上还要接着找,再派人往江州方向去找。若是找不到,就算了。”
“哎。”阿新答应着出去了。
项氏说道:“王将军跑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现在咱们不用特地与顾家搞好关系了,按理说也该送王秉同回江州去。只是现在他是自己逃走的。与咱们放他走可是有很大区别的。若是能找到他,归还随从、送些盘缠,礼数周到地送他回去,也免得他太记恨。若是找不到,也只能让他怨恨着回去了。”
项氏想了想,说道:“二郎,不如先递个信给王郡守,说明咱们想送王将军回江州的诚意,再为王将军已离开府上表示很遗憾。咱们没有与他作对的理由,如实说他也该信上几分的,”
“大嫂说得有道理。我这就去找阿硕去办。”子骊起身说道,“天色不早,大嫂早些回房吧。曼儿不在家,非非该闹了。”
子骊去找过九方耿后,就回房睡了.但久卧榻上,并不能睡着。
隐隐传来的哭闹声令子骊心烦意乱。
子骊扭头看窗外,对院项氏房中的灯火还亮着,刘非的吵闹声一直未停歇。
其实子骊又何尝习惯曼儿不在府上呢?十三年了,曼儿从未离开过他。
他们虽不是日日在一处,但真正意义上的分离,这还是头一回。如今虽然她暂时没有危险,可她终究不在他身边。子骊感到很不安。
十二年前,子骊的生母离开他们时,曼儿还未满周岁。那时若不是李家从中阻挠,子骊的生母是可以随他们一同渡江的。她生完曼儿后身体一直很虚弱,最后却孤身留在了江北的一个小村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