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到了。”
宋徽明下了轿,见了“揽芳阁”的牌坊,“噗嗤”一声笑了:“鸿志楼曾几何时改成窑子了?周大人好雅兴。”
李二笑道:“临时改了地方,草民方才说偏了嘴,望大人见谅。”
“无妨,能得见周公,是下官殊荣。还请带路。”
李二面笑心不笑,将他领进阁中,娇花美玉不尽其数,莺莺燕燕搔首弄姿,场面壮观。
“大人莫要吓到,我家主人不过是垂青于阁中一位不出户的歌姬,并不是要让大人……”
“下官相信周公品格,不过美人在怀,饮酒作诗,实属雅事。周公来此,便如仙鹤入松,风雅着呢,寻常酒肉之徒岂能比拟。”
李二将他带到楼上一见极隐蔽的包厢门前,恭声道:“大人,请吧。”
这隔着门,便能听见年轻男女的纵情欢笑,这哪里是仙鹤如松,明明就是野鸡下锅。
宋徽明谢过,推门而入。但见熏香的烟雾中,一颇宽大的白面男子敞着锦袍,左拥右抱三名俏佳人,正在用嘴儿传花玩,见他来了,仍不见收敛,只是拍了拍被桌子挡住的下半身。
但听低喃一声,一女子从桌下钻了出来。
原来四四位佳人。
宋徽明对这等堪称香艳的场面见怪不怪,只笑道:“下官受周公邀约而来,不知周公何在?”
白面男子懒洋洋地撇他一眼,嗤笑道:“区区五品小吏,何须我二伯亲临?小爷肯赏脸来,都是你的福分了,还不来听小爷训诫。”
宋徽明见这纨绔废物都不认得自己,更是想笑。
“公子可是周府三公之子?据下官所知,这位周小公子学富五车,有古人贤德,今日得见,公子美誉果然不虚。”
周小公子心道这人马屁都不会拍,尽是拍在马腿上,不觉烦躁,嚷嚷道:“赶紧过来听爷爷讲事,讲完你能赶紧滚了!想听爷爷给你指明一条明路,该有的好处都有,你要是不想听爷说话,就甭怪你出了这个门,明个别想再踏进户部的门。”
好一个恃权跋扈的草包。
“但听公子训诫。”
周小公子哼哼两声,正襟危坐,总算有了个正形,众美人歌姬、护卫仆从,皆鱼贯而出。李二将门带上,将里头留给周小公子和宋徽明。
宋徽明走上前来,不动声色。
“周小公子抬举下官,只因一丝过错便将下官前来,实在是让下官受宠若惊,不知公子是要下官办什么?”
周小公子见他说话虽难听了些,但好歹是个心里门儿清、不和他讲什么狗屁气节的明白人,心中舒服些许,道:“你且听好,你不是记录户籍的么,爷爷也不会天天找你月月找你,也不会为难你让你改全城的户籍,你只需在爷托信给你时,动动你手中的笔杆子,改改爷家里的几口人,这事就算成了。事后每次都赏你金银,你要是想要美人,爷玩剩的也愿意赏你……宝大人,你别低眉顺目的,你听懂爷说什么了?”
“下官自然是懂了。周府有难言之隐,要下官配合诸位大人作假。”
“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怎么说话呢你——”
周小公子横贯了,没见过这么个说话带刺的主,随手抄起桌上的酒水便往宋徽明头上洒:“爷给你醒醒酒!”
宋徽明只觉头上一凉,冰冷的酒液润湿他的头发,顺着额头往下流。
“醒了么?!……你你你,你这是什么眼神?”
殊不知上一个敢劈头盖脸往他头上砸的,是哪尊祖宗。
“恕下官愚昧,毕竟令尊好歹是个体面人,能教养出公子,实属家门不幸,下官自然要体恤令尊。”
“你说什么鬼话呢?真是好大的胆子!嗷嗷——”
周小公子真如一只会猪叫的巨型草包,被宋徽明单手撂在了桌上。
“来人!救命!”
【作者有话说:主线剧情到~~~~~】
第76章 猜疑
持刀护卫推门而入,见那翩翩美郎君面上笑着,一手提他家公子的头,将人一下下往装了辣汤的菜盆里按,一手拿着柄出鞘的金匕首,抵在他家公子的脖子上。
“去,把你家老爷叫来,不要这废物的爹,是周继祖周大人,我只见说要见我的人,”宋徽明目光冰冷,笑道,“告诉周大人,‘建良安乐’四个字。我要他两刻内出现。”
“建良安乐”乃宋徽明出宫建府之时天子所赠,皆为天子所期。是故但凡朝臣,皆知持此四字者为谁。
周小公子在父辈庇护下海吃海喝,在闲散衙门挂个闲职,在他满是肥肠的脑子里,那位一直被支离权力中心的建王殿下,断不会扰他花天酒地。
眼下,脖子上贴着又薄又凉的刀刃,他再醉酒也醒了七分,脸上挂着红油菜叶,白白嫩嫩、油光水滑,活像刚被厨子丢进大锅的猪头,哆哆嗦嗦地猪叫:“大胆!放开我,你既然知道我爹我伯伯是谁,怎敢如此对我,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嗷!!!”
宋徽明笑意盈盈,直将他头深按进盆中。几个大气泡“咕噜咕噜”地冒在汤面上。
一片寂静,草包几乎不动了,他才将人头又提了出来。
猪头被呛得涕泪横流,口鼻中红汤俱下,狼狈不堪。再看宋徽明,仍是面带微笑的美郎君,带笑的眉目间不见怒意。
护卫战战兢兢地围着宋徽明,生怕他薄刃一划,当场取周小公子性命。这美郎君目光在他们脸上轻轻扫过,便如雷霆万钧压来,众护卫竟被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宋徽明百无聊赖地坐在桌上,周小公子每嚎一声,他便把他的头在汤盆里按几下,待到周继祖大人匆忙赶来,便见自己的可怜侄儿已经被灌了半盆红汤,面色与菜色无异,翻着白眼,一时辨不出死活。
他身后跟着不明真相、神态惊异的李二,李二见自家主人尚且如此忌惮这人,全不见世族家长的威势,不自觉地往后退,生怕那来历不明的祖宗一个眼刀过来,要把他劈咯剁咯砍咯。
周继祖仪表堂堂,姿容得体,好蓄胡须,眼下从阁门口一口气跑上来,胡子也乱了。他却顾不得仪表,见了那贵气冲天的俊美青年,吊着的一口气总算彻底被扼灭在了喉咙里,只差两眼一翻,随着周小公子去梦回周公。
“周公真准时,若周公再晚来半步,本王就要好好教训这个对本王大不敬的东西了。”
“建王殿下!”周继祖面如酱色,当即双漆跪下。
众人一见他跪了,又听“建王殿下”四字,无不变色,叮叮啷啷跪了一地。
“殿下,是臣家教不严,还请殿下将愚侄交于臣,让臣严管!”
“周公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宋徽明将猪头丢在一旁,对跪了一地的侍卫摆手道:“都下去吧,把你家小公子也一并带走,既然正主来了,本王便要会周公了。”
众人忙带着周小公子退下。
“周公快请入座。”
宋徽明坐到了主席位上,十分自然地拿起碗筷,尝了一口玲珑酸鱼汤,遂喜上眉梢,对这鱼赞不绝口。
“本王平日不到揽芳阁来,不知他家厨子手艺竟不输京城名馆,想来周公素来公务繁忙,也没有闲情逸致光顾烟柳巷子,机会难得,不如一试这青楼佳肴。”
“是,是,殿下喜欢这菜便好。”
周继祖笑着,背上冷汗如雨。
建王入户部之事,他知道,但因近来的瘟疫,各户各部许多官吏都告病修养,户部也不在少数,昨日李二回来,只提了那新上任的五品官是个不好说话的清官,他心道建王定看不上区区五品小官,当这宝郎君是个无名无姓的愣头青,并未放在心上,遂吩咐下去,要“请”他出来一叙。谁料不仅是李二眼瘸,周小三更是个天大的草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侄儿是个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楚,周小三不过是下了油锅只能炸出一身肥油的废物,靠父辈荫庇过活,他弟弟交与他去办的事,威逼利诱恐吓一番,总能仗着周府威名权势办好,谁知这回撞到硬茬,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再者,建王殿下轻易不发脾气,竟将侄儿整成这样,定是侄儿出言粗鄙,气焰嚣张,惹怒了他。
周继祖想至此,恨不得亲自将那猪头杀了祭祖。
惹谁不好,偏偏惹这位祖宗!
他们本想故技重施,借小官小吏的把柄,威逼利诱、施以恩惠,让这些人为己所用,谁知这回,竟是大冤家抓到了把柄。建王有与太子争夺之能,而郭后是他的小姨子,周家支持的,自然是宋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