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虞……”
他靠着桌案,那赤红的鲜血如丹砂一般,染得眼前的《千灯佳节图》斑驳陆离,红澄澄一片。他气息不定,似是过于疲累,开始有些站不太稳。
祈眉随即将未虞扶住,唤屋外的永和端些温水进来,声音数度有些发颤:“怎会如此?上次的药还在吃么……怎会这样……?”
见永和端来了温水,她迅速接过来把他脸上、颌下的血迹全都擦拭干净,手指竟在不知不觉中发起了抖。那日在小楼上的恐惧感重新袭来,好怕,好怕他会先她而离开,留给她因无法施救产生的无尽懊悔。
常听闻渡人不渡己,医者不自医。可分明医治挚爱才是最难,完全不能抑制自己感情理性思考,而她因之前对扁鸦还有猜忌,那药的量略有削减……
是不是这个原因?
可呕血也是因为这个么?
“永和,未虞的药呢?”祈眉抬起首,质问傻在一边的永和,“拿过来给我!”
永和吓了一跳,赶紧应声寻了扁鸦的小瓷瓶过来,交给她。她揭开一看,见小瓷瓶里只剩下最后几颗药,与她推算的数目基本一致。
可倘是这药有问题,早应该会有反应,怎会到现在才会如此?
“大人,公子他前几日就呕血,并不是今日才开始的。”
永和本以为说出来有助祈眉分析,哪知刚说了,就得了祈眉厉声质问:“那你为何不来告诉我?”
祈眉凌厉的样子十分瘆人。永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答道:“大人近来忙于朝政,哪有工夫顾及公子……公子便说……说这些不必告知您了。”
确实,未虞这人就这性子,谁也拿他没办法。
“永和,从今天起你和阿复换一换。以后你跟着我,阿复跟着未虞。”祈眉吩咐完,又侧首与未虞道,“还是先吃扁鸦的药,如果药用完了,再让季曜之抓他从前配的那些。未虞,你等着我,等我救出扁鸦便能去取药。”
她篡位的速度得提上来了,早篡一天,扁鸦便能早一天去齐国取波若菠萝蜜,也便能早一天取回未虞所需的药物。
“大人……”彼时未虞忽而抓住她的手,掌心冰凉似寒玉,“拘禁使者,当在纪宋宫内。倘齐王他日生了疑窦也不至追究到大人身上。”
他是何等通透之人,想必已经猜出了她的计策。
祈眉颔首,答他:“无碍。等她明白之后,已然无法撼动我的地位,到时候不管我如何说她也只能选择相信。”
她说着透过庭中花木远远一望,天边云霞如故,也不知明日京中会不会掀起大风,“再者,这时候长芮的人多半已然得手,想后悔也迟了。”
彼时永和已换了阿复过来,后者见二人气氛忒怪,与祈眉道了一句“葛大人说事情已经办妥”,便静静退到了一旁。
片刻后,他低声问永和道:“真是怪事,他俩又怎么啦?”
“我哪知道?”永和哎哟一声,苦着脸怨道,“以后让我跟着她,日子可怎么过啊。”
阿复不欲与他聊起这个,只笑着岔开话题道:“我看公子的那幅千灯图还没画完,倒想起一件事,你听闻了吗?……说是千灯节那日,徐锦儿和吴第在灯会偶然相逢,两人不知怎的,好上了!”
“果真?他俩不是一直不对头吗?”
“所以说……今年怪事尤其多。方才吴府的人急匆匆往咱们相府来,还以为是来找公子催画,结果是来发请柬。我悄悄看了,他们二人月底便要成亲。”
“月底便成亲?这般着急?”
阿复神秘一笑:“说了你可别声张,是我从传请柬的小生嘴里探出来的,估计是徐大人有喜了。咱们大人也不知啥时候……”
说着往屋里那对人儿一看,正巧看见祈眉提裙出来,她样子肃穆,出门时与永和道了一句:“走吧,进宫。”便往前去了。
见永和还在发呆,阿复赶紧推了他一把:“快去备轿辇。”
第20章
祈眉起先怀疑承叶,也都只是基于揣测,并没有什么根据。但紫恒还在调查之中,想来其实也查不出什么东西,不然承叶那日也不会那般理直气壮。
彼时偌元的寝宫里只有几个随侍的宫人,多的,都一早就被祈眉请出去了。殿外全是以孟可、葛长芮为首的宣党,宫内只有祈眉与偌元相对而坐,空气静若止水。
偌元竟也是这般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也不知宣邑当时是不是?
总之反派都知道,逼宫要从软肋入手,逼偌元的宫要从承叶入手。
“承叶身份有疑,这个陛下知道吧?”祈眉毫无证据,开始信口诈问。
偌元什么都不说,更不为承叶辩解,她大抵以为祈眉已经从紫恒那儿得到了证据。从她的反应上来看,这个推测应该是无误的。
回忆第一次祈眉让阿复责打承叶时,她是如何焦急和心疼,又是如何忍不住向祈眉求饶认输,想来这些日子里偌元倒是成长了不少,她知道了,再怎么求饶都没有用。
久等无言,祈眉索性对宫人道:“承叶侍君里通外国,欺君媚上。今日百官清君侧,传本官的令,把承叶就地绞杀以绝后患。”
“你敢!”偌元狠狠瞪向那宫人,“你今日敢伤承叶半分,孤一定不会放过你!”
她这话不是说给宫人,而是说给祈眉听的。
祈眉听罢暗自感叹:偌元对这奸细一力相护,也不知最后能得到什么?一场虚情假意又有什么意义?
拿清君侧的名头逼宫,其实祈眉经过了慎重思考。想来承叶曾在扁鸦之事上作过梗,以至于偌元连齐国都不顾,执意要杀掉扁鸦。倘若杀掉扁鸦,就等于给了齐国一个明正光大入侵纪宋的理由,齐王好战,无论谁输谁赢,这战争损耗的都是百姓民生。
如今祈眉借着偌元的名头拘禁了三位使者,几乎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过不了几天,齐国便能得知使者被扣留的消息,她会如何反应,皆在预料范围之内。
偌元威胁完了宫人,回首高声逼问祈眉:“苏大人在哪?孤要见她!”
闹这么大,紫恒现下应当已然听闻了消息,即便有心要救她于危难之中,也会被宣党阻拦在殿外。
祈眉预料得不错。拦住紫恒的,正是长芮。
只见他彼时笑容可掬,正朝紫恒作揖:“苏大人切勿焦躁不安,嫌无趣不如与小生说说话,小生保证政变很快就结束了。”
宣党之中唯长芮未着官服,只一身玄色长衫,衣带也松松垮垮,懒散不整。他这话刚懒懒地说出口,紫恒便自一旁的御林军腰上拔来长剑,冷着脸指向他的胸口道:“让开!”
“大人……!”
众人一看皆慌了神,周围的同僚却被长芮推到一旁,他用余光瞧了瞧那剑锋,声音一颤:“素来听闻……苏大人喜欢拔别人的剑,今日总算见识到了,此生也算无憾。倒是……苏大人见谅,小生的确不可让步。”
“你不怕我一剑把你杀了?”紫恒愈发烦心,每每都听同样的说辞,她真是听倦了。
难道她要由着宣邑弄死自己的亲侄女?
难道她要由着这群宣党肆意妄为、乌烟瘴气?
而她正心烦意乱时,眼前的长芮眉眼舒展,轻轻一笑,仿佛把她心中的软弱通通看透。他笑眯眯地说:“不,你不会的。”
她真是恨。
真是恨他这一副好像能够随意拿捏她的神色。
在廷尉府烤鱼时也是。不分场合,当众把烤鱼递给她,说:苏大人吃吧!这些都给你!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手掌蓦的一紧,用力将手中的剑刃往他胸口一送,只听他闷哼一声,胸口的鲜血很快跟着剑刃淌了出来。
这一刹她像是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般,眼看着长芮伸手捂住伤口,踉踉跄跄地退后两步,眼看着他因吃痛皱眉,开始不断喘了起来。
他伤处即刻被渗出的鲜血浸湿了大半,周围的人急急忙忙唤人传大夫,宣党和苏党很快乱成了一锅粥。
紫恒却像是个局外人般立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把剑。
“紫恒……”不久,她便听见长芮声音微弱地唤她道,“苏紫恒,你怎么这么狠?”
众人一齐回首望向了她,这才见到被她伤及的长芮脸上复杂不已的神色。她把手里的剑松开了,侧过身,对自己的党羽道:“罢了,大家还是散了吧。纪宋……也该改朝换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