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所言极是,但凤君册封之前不得不细查来历。”紫恒这一次有意要和偌元作对到底,借此迫她在扁鸦之事上退步,“请恕微臣告退!”
她以为这样便可迫偌元退让,其实一旦提及承叶,只会让她更加逆反。
祈眉回头一想纪宋的结局,从宣邑被赐死、承叶成为凤君开始一路走向毁灭,最终宫倾国亡、江山易主,如同受人诅咒一般迅速衰落,而历史上的承叶在偌元死后死于心悸,即心源性猝死,并没有被齐王据为己有或是杀掉。
合理推测,他很有可能是齐王的人。而且从偌元的反应上来看,她也知道这一点。
可她还是要让他做凤君。
这大概就是真爱吧。
“宣相,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见紫恒离开,偌元赌气问道,“除了要干涉孤册立凤君之外,还有其他的话么?”
祈眉目光落于她身旁,承叶正俯身在地上捡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石榴籽,也不知心里是不是在狂喜,若他真是齐国细作……祈眉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陛下。”她还是决定煽一煽情,“……近来臣总是回想起陛下告知臣要为臣大赦天下那日,实在感动不已。”
又想偌元自幼受宣邑教导,成年后极为依赖她,很难说对她只余防备之心。于是祈眉继续说道,“臣也总是回想从前,陛下还小的时候。那时何来这样多的烦恼,陛下对臣也没有这样多的忌惮。”
她说着,忽见偌元眉心一动,似有感触。
“老师想说的,偌元都明白。”彼时承叶正低着头伏在偌元脚边,她一边伸手将之牵起来,一边答祈眉道,“可是偌元已经长大了,有的事还是想要自己做主。”
与承叶对视这一眼,眸子里温婉多情,方才与紫恒对立时的戾气全无。
唉,这真是……
“所以陛下果真不愿放过扁鸦?”
“孤已然决定了,便不会再改了。”
这话既像是说给祈眉,也像是说给承叶。偌元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祈眉是一点都看不透了。
最后的煽情失败,祈眉只好不动声色与紫恒一样申请告退。想要救扁鸦这当是最好的时机。偌元屡谏不听,包庇细作,又多番打压朝臣,这样混下去多半会提前亡国,不如干脆篡了她得了。
宣邑有篡位优势,群臣有三分之二都听她号令,文臣武将,皆各自通达。且人人都知道她想做皇帝,由她来做这事并不奇怪。
趁权力还没被女帝架空,时机正好。
可要想篡她位,又不愿使用下毒那样低劣的手段,仅凭这些还不够。她要给天下人一个急需她废掉女帝、接管纪宋的理由。
该想一个怎样的理由?
祈眉稀里糊涂想着从殿内出来,见了那几个候在一旁、满面不耐烦的齐国使者,很快就有了一个大概的谋划。
这个理由……甚好。
回想孟可那句“大雨已来,这池水必得被它搅浑”,她幡然醒悟:干嘛一定要等着偌元或是承叶来搅这池中之水,自己先搞一出大戏来浑水摸鱼,难道不香吗?
“宣相!”燕脂见她出来,慌里慌张地行过来压低声音问道,“苏大人出来时怎的一脸愠怒?是不是扁鸦之事陛下还是不肯让步?”
她应当最着急此事,身后那三个齐国使者不像是那么好应对的。
不要急。祈眉微微展颜,笑着安慰:“顾大人放心,此事很快就会有结果。”
*
祈眉唤了葛长芮归来。
彼时只有长芮最为熟知宣邑朝中关系,要想成事必得有他相助。长芮得了阿复传话即刻便病愈出府,从暂且收留他的廷尉府搬离出来了。
他来相府时神色风轻云淡,怕是已然猜到了祈眉心意,只是悄悄按在心里不说。
喜怒不形于色,真是滑头。
见长芮进来,祈眉端起茶盏吹了吹浮起的茶沫,出言试他心意道:“在廷尉府住了几日,没有投敌吧?”
听了这话,长芮赶紧与她表明态度:“先生,扁鸦一事学生已然在廷尉府听说,学生愿随时为先生效劳。”
长芮绝对值得信任,但要把他第一个卷进此事之中,祈眉还是曾有过几分犹疑。一来怕事情不成拖累队友,二来怕他因对紫恒生了几分情谊,不肯公事公办。
但即便如此,还是要让他来出面。
“好吧……你若是肯,便去帮我办一件重要的事。”
她这话说得客气,话音语气也与宣邑大不相同,长芮听罢抬首细细将她端详了片刻,虽有过犹疑,还是最终没有提起。
他当然知道,此事必定与篡位相关。而她越是客气,证明此事便越是难办。
在此之前曾有一次宣邑寻来他,问起他对秦臣李斯的看法。当年赵高与李斯合谋逼死扶苏、扶立秦二世胡亥,最终以被腰斩于市、惨败于赵高收场。一个分明可以掌权、甚至已经掌权的丞相最终获得如此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当时长芮回答的是:学生认为他败在太过纠结,既想要做坏人,又想要做好人。
可是好坏之分又哪有那般分明?
他的答案让宣邑思索良久,成了宣邑辨别他忠心的一大依据。她知道长芮道德感薄弱,不是念儒学上头的那类文臣,适合拉入自己的篡位阵营。
于是乎,长芮得以凭着这个答案被她一手提携,在御史府青云直上。
“先生请讲吧。”彼时他目光坚定,只等祈眉说出后话,“学生一定……全力以赴。”
庭间寂寂,祈眉搁下手中透着朦胧茶色的骨瓷茶盏,无奈长叹了一声。她这个计划可谓险之又险,倘若出了任何一点差错,宣家上下以至于朝中宣党,通通都得没命。
可如果不趁早办了,错过最佳机会,宣家上下一样会被偌元赶尽杀绝,她的未虞自然也难逃一劫。
挣扎了许久,祈眉最终还是说道:“我要你带人去扣下那三个齐国使者,把她们拘禁起来。”
第19章
不得不说三位齐国使者实在委屈,分明是来找偌元要人的,却把自己给送进去了。哪能想到会有这样一劫……
送走长芮,祈眉想去看看未虞。
他还欠吴第一幅千灯佳节图,近来遭到吴第追讨,正在画堂补画。祈眉来时,这画已完成了大半,千灯节那日西京盛况尽在他笔下,宛如重生。
倘她一举成功,来年,兴许京中还有千灯节。
见是祈眉,未虞轻轻搁下竹笔一笑道:“方才见大人与长芮说话,忍了忍没去惊扰。”
“你都听见了?”
祈眉一度不想让未虞卷进来,若是提前把他安置到别处,她心绪还能平静些。可他已然知道了。他彼时卷起衣袖,模样正经,忽而将祈眉揽进了自己怀中。
他小心翼翼,怕清瘦的下颌把她硌疼,亲近之余亦仿佛带着几分克制的疏远。
“大人真的决定了么?”他问。
她决定了。这不是攻击,而是与偌元相似的反抗,见未虞眉间有所忧虑,祈眉复紧紧将他拥住:“别担心,我已经有九成把握了。”
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胜率有多大。未虞也知她不过嘴上逞能,成败尚无定论,怕她就此摔个大跤。
于是他们的意见,初次产生了分歧。
未虞嗓音低沉,兀自叹息一声道:“眉儿,我该如何才能阻止你以身犯险?”
胸口仍在隐隐作痛,大抵因此有些气结。他方才想过许多许多,种种皆导向了同一个结果,这个结果沾满了血腥味,放眼望去竟是尸横遍野,一片狼藉……他时而会梦见自己站在一具气息全无的尸体之前,抱起她来,怀中的人儿轻得像一张纸。
何以她会做这样的选择?
“未虞,你记得我与你讲过的么?”祈眉既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我从未来而来,早已经看过了宣邑的结局。所以……为了改变那个结局,只能先下手为强。”
他松开了她,眼前再度浮现出那个血腥的场面,胸口忽起一阵钝痛。
“……什么结局?”
要告诉他么?告诉了他,必然会让他更加忧虑。祈眉考虑过后抬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道:“也没什么,我不会再让它发生的。未虞,你相信我不会胡乱……”
话音未落,眼前的未虞手撑桌案,身子一颤,呕出了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