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苏格目光沉沉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从兜里掏出手机,笑了下说:“我点外卖。”
池清这才松手。
他坐在椅子上,手指在屏幕上滑过来滑过去,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突然间抬起头问:“你不喜欢什么?”
池清想了想:“紫菜,香菜。”
他嗤笑了声,有些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香菜?”看了眼手机又问:“吃炒饭吗?”
池清说:“行。”
苏格点了点头:“那就这个。”
不出十分钟,身穿黄色工作服的外卖小哥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提着两个溢着香味的塑料袋,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病房里,池清一个人坐在床上。
见有人来,她微微起身,招呼道:“这里。”
那人的头压得很低,没有一丝急迫感,一步步向着池清逼近。裤兜里的手机屏幕陡然亮起,不停地开始催促:“您有新的订单,请及时处理。”
他没理,脚下步伐继续。
池清心跳飞快,心里不好的预感开始蔓延。
眼看着已经走到床边了,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苏格按了下冲水按钮,随后关上门出来。
“哎,外卖到了?”他嗓门募地拔高,向着鸭舌帽走去:“够快啊!待会给你打个五星!”
鸭舌帽将塑料袋递给苏格,点了下头就走了。
池清却清晰地看到了,他手腕上的月牙刀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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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将炒饭拿出来放到小桌上,接着揭开盖子,韭菜味混着浓重的葱花味扑鼻而来。
他将筷子拆开,递给池清,又接着拆自己的。
池清不缓不慢,一口一口放嘴里细嚼慢咽,他风卷残云的直往嘴里扒。
兜里的手机开始响,他放下碗,嚼饭的动作没停,长腿伸直,掏出来看了眼:“喂?”
“苏格,你们家出事了吗?”电话那端,陶杨的声音一丝担忧。
“没多大事,怎么了?”
陶杨吞吞吐吐的:“就是,那什么,你去不了的那部电影,张导让我演了……”
苏格沉默了。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易忘掉这件事,像只是做了一个梦,睡醒了想也想不起来。可当陶杨再次提起,心里还是有种隐隐的失落。
他没动,也没说话,眼里染上了一层悲伤。突然安静的气氛让池清有点讶异,她抬眼看他。
“你生气了吗,别不说话呀,要不我还是不接了吧?”陶杨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急迫。
他笑了下:“挺好。”
陶杨的声音猛地拔高:“你同意了!你同意了是不是?”
机会是他主动放弃的,他有什么资格说同意不同意。就算没有陶杨,也总会有别人,娱乐圈,社会,任何地方,缺了谁都是一样的转。
“加油”苏格说。
陶杨兴奋而高亢的声音像要震破耳膜:“谢谢你,苏格,谢谢你!等下次,下次请你吃饭!”
电话挂了,苏格将手机拿下来握在手里,许久都没有动。
炒饭的热气一点一点散去,像他一样。
池清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怎么了?”
他极力隐忍情绪,手下意识摸了下兜,烟瘾上来了。
“我出去一下。”他突然起身,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他向来擅长隐藏自己,父母出车祸的时候,他就站在家门口,眼睁睁看着车前座,只隔着五米距离和一道车窗的脸,瞬间从笑容满面,变得血流如注。
那时他没有哭,跟着救护车到医院,被告知父母抢救无效死亡。
那时他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整整一宿,浑身冷得发麻。
那时他十六岁,学会了吸烟。
阴暗的楼梯间,苏格夹着一支烟,缓缓吸了一口。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太过心胸狭窄,机会是他自己放弃的,也做好了会被其他人取代的打算,只是心里怎么还是有点难过?像个执迷不悟的傻逼。
一部投资几亿的电影没有他,也会有无数人头破血流的争着上位。而病房里那个孤独而倔强的女人,没有他,就只剩下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希望她能真正好起来,不辜负他孤掷一注的选择。
回到病房时,池清正望着桌上的药发呆。
五个药盒整整齐齐地摞着,名字读起来很拗口,服用方法用笔写在上面。
“刚医生来过了?”苏格问。
池清低着头,金色的头发遮住了脸颊,她不答反问:“你觉得吃药能好吗?”
苏格望着她将白色被罩揪起来的手指,底气十足地回答:“能。”
他心里是有很多不确定的,抑郁症不像简单的感冒发烧,喝了药睡一觉,也许第二天就好了。病人的体质不同,病人的用药,不良反应,效果都因人而异。运气好了,一次就可以起效,运气不好,换了一次又一次,病没治好,精神被副作用折磨的渣都不剩,反而更快走向自杀。
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她的神经太脆弱了。
池清抬起头看他,眼睛亮闪闪的:“真能?”
他笑了下,嗯了声。
“帮我倒水吧。”
服完药的两小时后,池清开始呕吐。
她跪在床上,死死捏住纸巾,喝的水,吃的炒饭、韭菜在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脑儿都吐了出来。
苏格眉头紧皱,一手拿着拧开的水瓶,一手轻轻拍打她的背。
池清浑身没力气,整个人像掉了一层皮,动一下就觉得很累。嘴巴又涩又苦,有一股很浓重的酸味。
吐了很久,胃里空了,她扒在床沿上干呕。
地上的盆里,污浊的液体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肮脏,可怜。
反应渐渐停了,池清低着头望着那只盆,手里的被子慢慢揪紧,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下来。
啪嗒,啪嗒。
每过几分钟,那种抑制不住的恶心就卷土重来,令人厌烦又绝望。
而最可怕的,是头痛。脑袋里的神经像种了一根针,跳得她无比焦虑。
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瘦而细长的手,紧接着盆被端走了。
她抬起头,脸上的泪渍还没干。
苏格将盆里污浊的液体倒进了马桶,又按了冲水键,水流返上来的声音哗啦哗啦响。
她从未想过,如此丑陋的自己会被一个陌生人目睹,更没想过,他没有丝毫嫌弃,没有丝毫怨言去清理,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很不像是一个年轻男孩的秉性。
苏格关上门走出来,将门,窗户都打开,又将桌上的水递给她:“漱口?”
窗户溜进来的风很大,他耳洞上挂着的黑色耳钉微微晃动,池清撑了下床沿,慢慢爬起来,接过他手里的水喝了一口。
凉凉的,很甜。
门外,一个小女孩蹲在墙角,她身穿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戴着白色的帽子,不知在干什么。
没多久,一个中年女人蹲在女孩身后,轻轻地扯了下她的衣角:“别生气了,楠楠,妈妈错了。”
女孩的肩膀开始微微抖动,讲话的嗓音也有些哽咽:“妈妈,我想听你讲故事。”顿了下又说:“不要听大灰狼的故事,白雪公主的也不要!想听妈妈讲新故事。”
女人神色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气氛一下凝住,被冰冻住似的。
池清放下水杯,悠悠说了句:“这里是故事的家。”
女孩一听来了精神,有些好奇地转过头看她。
池清写过很多种故事,好的坏的,痛苦的快乐的,缠绵悱恻的,惊心动魄的,有人喜欢,有人厌恶,有人悲伤,有人欢喜。她把自己写在纸上,将心里千奇百怪的想法传递给形形色色的人,安慰他们或引起他们的共鸣。
从没有一个人,脱掉了精致好看的小红鞋,坐在她床上,两只小手扶着下巴,眼睛里全是好奇和期待。
内心的满足,成就感无以言表。
以前写故事,是因为内心孤独,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后来有了一点名气,到了一有什么事就会上新闻的那种程度,就开始有些抗拒,钱财,欲望,名利场。
此刻,听到故事的高潮部分,女孩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然后嘴角慢慢提起,她最后一句话讲完,女孩忍不住鼓掌,又说:“太好了!”
坐在床边凳子上的女人笑了,脸上染上了一层温和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