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站在门边,手插在口袋里,满脸笑意地望着池清。她看起来是个很闷的人,也不爱笑,给人一种很阴沉很死板的感觉。但一开始讲故事,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她脸色红润,眼睛很亮,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整个人都开始发光。苏格轻咳了一声,撇过头。
护士突然从门口小跑进来,不停地催促道:“楠楠,跟姐姐回去好不好,该打针了。”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飞快。
女孩正听到精彩处,听到这话,小脸瞬间晴转阴,委屈巴巴地说:“这个故事听完再走好吗?”
护士妥协了,站在一旁等着。
临走时,女孩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姐姐,明天我还要听你讲故事。”
池清笑了,向女孩挥了挥手:“好。”
她们一走,病房瞬间安静下来。
苏格走到床前,望着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的池清,问:“你在想什么?”
她若有似无地笑了下,然后说道:“明天帮我个忙吧?”
第6章
第二天一早,苏格就出了医院。
外面天气很好,温暖的阳光照在绿油油的叶子上,不时有微风拂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池清给的地址又偏又远,他坐了一小时车才到,没想到刚下车就惊了。
面前的二层小别墅掩在一片绿树葱翠中,装饰得又古朴又典雅,给人一种很气派的感觉。
他握紧手中的钥匙,来到厚重的铁门前,还没插进去,墙上嵌着的人脸识别机器亮了下,随后发出一声柔和的女声提醒:“您好,正在识别中,请稍后……”没几秒,又提示道:“对不起,识别不成功……”
苏格笑了下,开锁进门。
道路两侧上的青草嫩得快要滴出水来,右边有一个巨大的游泳池,阳光照射下的水面反射着很亮的光线。他脚步没停,径直往前厅走。
上了几步台阶,他打开门,一阵凉风扑面而来。
屋里很大很空,中央只放了一张墨绿色的沙发和配套的矮茶几,正前方的落地窗敞着,风直直往里吹。
左边有一个木制的楼梯通往二楼,他走上去,到了她的卧室。
池清的房间很沉闷,灰色的墙纸,灰色的被子,灰色的被单,灰色的床头柜,灰色的杯子,灰色的一切。
这样的氛围,应该很难过得不压抑。
他将手机拿出来,打开备忘录,最新的那张标题是:池清的东西。他点了下屏幕,随即来到床边,将抽屉里的笔记本拿出来。
她要的东西寥寥几件,苏格卡在了最后一个上:一支绿色的钢笔。
床上,抽屉,柜子里都找了,一点踪迹都没有。
他将目光锁定在衣柜上面的小盒子上,长臂一伸,就将东西拿了下来。
铁盒盖子上一层灰,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卡通人物的脸,他揭开盖子,里面一堆细碎的小东西。蓝色的发圈,粉红色的HelloKitty发卡,还有一堆陈旧又奇怪的小东西,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背景是游乐场里正行到惊险处的过山车,一对中年夫妇紧紧握住小女孩的胳膊,让她腾空飞起。三个人穿着HelloKitty的亲子装,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看起来温馨又幸福。
他随手翻了下背面,才发现上面有字:爸,妈,今天也想跟你们一起走。
心里有块地方隐隐作痛。这种想法,他以前有过无数遍。后来开始跟苏情一起生活,就淡了很多。
苏情说的那句“她无父无母,最好的朋友就是我”在耳边回响,苏情从未听过池清讲父母的事情,而她的朋友又屈指可数。由此可见,她不轻易讲述自己,也不把所有的伤痕展露出来,惹人怜惜。
苏格从未见过这种人。沉默,隐忍,固执,将痛苦的悲伤的记忆藏在心底,孤单而绝望的活着。
而很可能,他见到的一切,都是她承受的冰山一角。
而她又是靠什么坚持呢?
理智?
苏格摇摇头,将头脑里乱七八糟的猜测剪断,连同照片一起,关进铁盒子,放到柜子上面。
他有些害怕,越了解,心里对她的在意就越积越深,直到再也无法承受的地步。
钢笔还没找到,苏格有些懊恼,挠了挠后脑勺。
角落里有把吉他孤单地立在那里,他走过去,提起来看了眼,做工还不错,有经常使用的痕迹。余光突然瞥到地上的一抹绿色,正是她要的,那支绿色的钢笔。
他喜不自胜,拿起来擦了下,笔身上的纹样清晰地显露出来,一枝梅花。
东西集齐了,他抬脚出去。关门的时候,迟疑了下,顺便带走了那把吉他。
**
医院。
苏格走了之后,护士就进来打针。
池清靠在枕头上,感受着药液流入体内的凉意。
小女孩对于故事的虔诚,是她未敢奢望过的。她以前一直认为自己很有写作天赋,以这种优越感开始了漫长的写作旅途的第一步。发表之后,无人问津的真实给了她当头一棒,脑袋才开始清醒。她算不上什么百里挑一的人才,只不过比常人多了一丝敏感和热爱罢了。她放低姿态,开始废寝忘食地写作,读书,将自己埋在深不见底的思想深渊里。
她成功出版了第一本书,也渐渐开始有人认识她了。可欢笑仅仅维持了一天就消失殆尽了。越多人认识,就有越多批判和否定的声音,日日夜夜在头脑里循环往复地涌出来。后来,她遇到了苏情,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读者。苏情每天在网上留言,鼓励,就这样坚持了几年时间,她们成为了现实里的朋友,她也渐渐走出了阴影。
再后来,黄皓,也就是她的前男友出现了,噩梦又重新降临。
她已经很久没有写故事了,也很久没有人愿意听她讲话了。
可小女孩说“明天还要”,她想,她是愿意的。
她是非常非常愿意的。
窗外的太阳渐渐被云层遮住,慢慢地再也看不见了。不一会儿,天上竟然开始下起雨来。刚开始一滴一滴,后来越下越大,叶子被打得噼里啪啦响。
密密麻麻的雨声间隙,池清听到了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在向自己逼近。
哒。
哒。
哒。
池清转过头,就看见身着一袭护士装,脸上还画着浓艳彩妆的“女人”,他走到床边停下,池清很清晰地看到了他唇边没剃干净的胡茬,和眼神里的戾气。
他的手一弯,袖子里明晃晃的刀就滑了出来,被他紧紧握在手里,然后慢慢举起。
池清波澜不惊地跟随着他的动作,嗓子里发出一声低笑。
不管是那天晚上突然从家里冒出来的持刀黑衣人,昨天一身黄色外卖服的小哥,还是面前伪装成护士的男人,够了,真的够了。
不管是做什么,怎么做,总会有人不喜欢,三番五次地冒出来,用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向她宣战。
心里被她压抑许久的消极情绪完全遏制不住了,疯狂地叫嚣着冲破牢笼。
那就如你们所愿吧。
池清缓缓闭上眼睛。
男人被她坦然自若的反应惊到,眼睛募地睁大,声音又急又高:“你为什么不害怕?你为什么不反抗?你说!为什么?为什么?”
他想要的不是她死,而是她的恐惧,她的妥协,她放下高傲的姿态,跪在地上求他的可怜模样。
可她这是什么意思?
池清缓缓睁开眼睛,他举起的手腕上暗红色的月牙刀疤就晃进了她的眼。
同一个人么?
“害怕你会放过我吗?”她问。
男人的整个身体气得发抖,面色更加狰狞。
状况变得有些奇怪,好像角色对调一样,行凶的人反应激烈,受惊的人若无其事。
男人眼球的红血丝像要爆眶而出,手里的刀止不住地颤抖,接着咬牙切齿地来了一句:“那你求我啊!像张炎那样!”
池清的太阳穴猛跳了下,张炎,张炎,因为这个想杀她吗?
头脑中的理智渐渐回来,眼神中的光亮渐渐透出来,像窗外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的太阳,重新绽放出温暖而闪耀的光线。
门外的脚步声突兀地响起,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男人极为警觉地朝外面瞥了一眼,将锃亮尖锐的匕首塞进袖子,低着头走了。
小女孩兴冲冲地跑进来,跟惊慌失措的男人撞了下,一个措手不及摔了个屁股墩儿,疼得小脸都皱到一起了,还特别懂事地问:“护士姐姐,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