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寻雁静下心来,静静回想师傅交给她的功夫。方无应是从战场上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杀人只讲究快准狠。玄元真人是修炼内家心法的,追求忘我之境。
自从她得知自己心性上的缺陷后,一直不敢调动全部的武功,但此刻为了脱身,她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珠,将手中因她用力过猛而剑身微微裂开的长剑扔掉,随意从属下那里取过一把□□。她虽不常使□□,但此刻□□无疑是最好的杀人利器。
身后的士兵这两月来早已见识过总指深不可测的武学造诣,但此时见她□□一扫,威武雄壮的鞑靼人便倒下一片,仍是心惊。不敢多言,只能闷头左右冲杀,以求为撤退的陈郁和卫凌多争取些时间。
鞑靼人围成的包围圈被打出一个缺口,剩下的几人瞄准机会,毫不恋战地迅速撤走。
两路人汇合后,陈寻雁正要带着陈郁离开,陈郁却断断续续道:“公主怀孕了……她在那边树林的山洞里……”
其余几人被他没头没脑地两句话弄得满头雾水,陈寻雁却是听懂了。陈郁此次前来,一是为探查克烈的后招,想弄明白他为何迟迟不肯全力进攻。其二就是为了大齐嫁过去的公主。
两国开战,被送去和亲的公主必定不好过。临行前,陈寻雁特地安排他去查看公主,若她愿意归齐,可由陈郁将她带出。想来陈郁便是带着一位怀孕的公主才被人发现,陷入这样的危险境地。也是因为没有后路,才不得已求救,不然公主性命堪忧。
陈寻雁点头,道:“你们先撤,我带着公主后来跟上。”那五个小兵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跟着她去也是累赘。
“让卫凌跟着小姐去!”陈郁脸上冷汗涔涔,还是拼着说出了这句话。陈寻雁手中还握着□□,闻言冷冷地一字一顿道:“我是来救你的命的,知道吗?”公主是个怀孕的弱女子,她自然是要去救的,只是在这之前,她也要陈郁好好活着。
“若让小姐以身犯险,属下死不瞑目!”陈郁已经急得跪下。卫凌和另外几个小兵都满眼恳求地看着她。
陈寻雁不想再耽误时间,点点头便往陈郁所说的那处山洞去。
两人很快便找到了那处山洞,只是其中空无一人。陈寻雁望见了一块大石后露出来的一点衣料,尽量放轻了声音道:“公主,不用怕,我们是来救你的。”说来惭愧,陈寻雁并不知道这位公主的封号与名字,只记得从前仿佛是位县主。
清沅听见了故国熟悉的乡音,悲从中来,眼泪簌簌而下,立刻从藏身的大石后出来,对着两人行礼道:“清沅见过二位。”
抬头入眼却是一张极年轻的脸。刚才她便听出来是女子,谁知竟好像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血液混杂着汗水从她头发上滴下,一身黑色夜行衣也被血液染透。清沅不忍,亲自用手中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多谢小将军救命之恩。”
陈寻雁只怕鞑靼人马上就要找来,也不客套,直接把这位清沅公主抱上马,朝着陈郁一行人的方向追去。
坐在马上被护在这位小将军怀中,清沅终于放松了些,惦记着那位将自己从魔窟中救出来的恩公,不禁轻轻问道:“小将军,敢问那位恩公是否安好?”
陈寻雁被“恩公”两字逗笑了,但是想到陈郁那一身的伤,怕是不□□好。正打算开口怎么安慰安慰公主,身后传来了一点没掩藏好的声音。
她立刻侧身,手一抬,头也不回地放出一支弩|箭,身后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鞑靼人追上来了。
也是,他们一行人劫走了克烈的后妃,还在上京城外这样大闹一场,能顺利脱身才怪。
陈寻雁示意卫凌把他的剑给她后,幽幽出声:“你带着公主走,这是军令。”
卫凌知道公主怀着孕,一人骑马必定逃不了,而留下来只会成为总指的拖累,只有带公主离开才是最好的办法。咬咬牙,卫凌翻身上了总指的坐骑,含泪一抽马鞭,带着公主迅速离开。
陈寻雁在开杀戒时,脑中总会有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比如她现在想的是自己最近杀了多少人。发现数不清后,她叹了口气,全心投入杀敌之中。
她无意纠缠,且战且退。渐渐地远方天色开始泛白,激战一夜,即使是她也有些支撑不住。
卫凌留下的马已经在混战中被砍倒,她没了坐骑,只能徒步奔跑。用衣袖擦了一把额上的血汗,陈寻雁发誓这辈子也没这么狼狈过。她先前一时疏忽,腰侧被捅了一刀,温热的液体汩汩地向外流动着。
失血太多,她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
当她的长剑卡在敌人的肋骨中,从中折断时,陈寻雁眼前一黑。一把大刀抓住机会,直直地往她面门上砍来,此刻她倒还有心情想着:要毁容了。
第56章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她被一人扑倒仰躺在了雪地上。
原来是宋念带着援军来了。飞策军立马与鞑靼追兵交战在一起,他们哪里能忍受总指大人被欺负成这个样子,各个都咬紧牙关杀红了眼。这群追兵本就被陈寻雁杀得所剩无几,此刻援军赶来,没多久就被收拾一空。
宋念把她从雪地里拉了起来,眼睛在雪地的反射下好似盛满了泪光,连手都有些微微颤抖。陈寻雁扯了扯嘴角无奈道:“宋公子,我还没死呢。”疲倦感排山倒海地袭来,她捂着腰侧的伤口,靠着宋念的肩借力,有气无力道:“能让我歇歇吗?”说罢,不等他反应便已晕了过去。
剩下的飞策军目瞪口呆地看着文质彬彬的宋先生抱起总指大人,飞快地驾马离去,随后才反应过来,迅速跟上。
昏迷的陈寻雁靠在他怀里,脸色因失血过多而白苍苍的,精致易碎。攥紧缰绳,几乎要割破手心,他只能徒劳地挥动着马鞭,祈求身下的坐骑再快些。
终于回到营中,路惊鸿亲手把她抱到床上。军中没有医女,事急从权,他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了,替她解开早已被血浸湿的战衣。
路惊鸿两眼通红,眼中完全不见她娇美的身躯,只因她身上除了腰侧那处重伤,还有深深浅浅的数道伤口。有些已经长出新肉逐渐恢复,有些才刚刚结痂,而有些是昨晚新添的,被汗水一染,更显狰狞。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先替她包扎了腰侧那处伤口。他近来手下不知处理过多少伤口,没有一次这般让他无措与心痛。纱布一圈一圈地紧紧缠绕着,却还是不断地有鲜血渗出。
他回身取了一颗止血药丸放在陈寻雁口中,可不想昏迷中的人哪里吞咽得下去。他无暇顾忌君子风度,只得自己将药丸嚼碎喂给了雁雁。血渐渐止住了,路惊鸿打了盆清水来替她擦拭身子,想到数月前雁雁还是在自己膝上撒娇的小姑娘,此刻却时时在刀光剑影中以身犯险,肩负着北漠军前锋的重担。他能做的,不过是守在雁雁身后,替她解除一些后顾之忧罢了。
当晚,陈寻雁枕着路惊鸿的腿睡了一夜。模模糊糊间好像坠入了一个大粉扑子,软绵绵的让她放松了全部身心,一如从前在先生身边一般。
路惊鸿就着烛光,以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两人初见时她才十六岁,如今都十八了。小姑娘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路惊鸿俯身侧耳,竟听到小姑娘柔柔弱弱地呜咽了一声“先生”,心中如遭雷击,几乎想将她拥入怀中。但始终顾忌着她的伤口与身份不可暴露,只能将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心,心中想着自己研制的丹药,默默地念着还要再快些。
第一总旗的人都知道宋先生在总指的帐中待了一夜,可没人敢议论。陈郁是总指身边资历最老的,他也什么都没说,旁人自然不敢多说。
翌日,陈寻雁醒来,见自己周身已包扎好,便起身往着帐外而去。
帐子外不是卫凌,却是宋念。陈寻雁还记着昨晚正是宋公子舍身救人,使自己免于被毁容,对他笑笑道谢:“多谢宋公子救命之恩。”
路惊鸿是见她快要醒了才从帐中出来,闻言只道:“大人还得好好歇息才是。”
她没接这话茬,现下不是歇息的时候。扬了扬眉道:“怎么不见卫凌?”路惊鸿一晚上只顾着照看她了,哪里会注意到旁人,只能招了昨晚跟着行动的小兵来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