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哥哥身上的伤口似乎又在激动间渗出血来,陈寻雁的心思果然被哥哥占满,立马推了他回房间休息,完全将郑又戈一事抛在脑后。陈霁忍着身上的伤口作痛,朝陈郁使了个眼色。陈郁立马会意,去处理郑又戈。
陈寻雁和方无应一同把陈霁扶到床上,她眼中又蓄满了泪,轻手轻脚地替哥哥掖好被角。陈霁急于分散她的心思,随手指了床头的果盘,“雁雁替我剥个橘子。”陈寻雁果然应了一声,坐在床边低头拿过一只橘子。
果子略带些酸涩的汁水在空气中漫开,陈霁看着陈寻雁手中无害地捏着金黄的橘瓣,微微叹息,他当真不愿再看到妹妹眼中嗜血的杀意。
这日之后,陈寻雁也病倒了。病得连床也下不来,日日歇在院子里,多少大夫来看过都束手无策。方无应一边要照看两个病人,一边处理着陈家的产业,日日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刚替陈霁上完药,他正用缠花锦帕擦过手,前院来了管家陈觉,“将军,门外来了客人求见。”
方无应两道剑眉微微皱起,“又是容瑜?撵出去就是了。”容瑜这小子不知从哪里打听到雁雁生病的消息,遣家里奴仆来过几次,提来的那些药材都被陈家扔出去后,他自个儿又登了几次门,统统被拒之门外。
管家陈觉有些尴尬道:“是路大人来了……”全府皆知路大人与二小姐的婚约,可不知怎的,前月主子们又吩咐了下人不准在小姐面前提起路大人。远在东南的路大人突然回京登门,陈觉也不知如何处理,只能来见主子。
方无应拿着巾子的手一时有些僵硬,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没料到他竟这样快。理了理袖口,他抬腿往前院而去,“把路大人请到会客堂。”
路惊鸿坐在陈家会客堂中,手中握着茶杯,指尖还是微凉。他面上不显,心底却是暗流涌动。他前月得了那封莫名其妙的信,天旋地转,草草将德化事务处理一二便踏上回程,甚至为了赶路快些,特意去寻李翊一同上路。
门外有些声响,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进来。路惊鸿有些惊讶,怎么不是大公子,却是方将军?不过他没有功夫想东想西,他只要知道答案。
简单寒暄过后,两人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方无应一进门便瞧见路惊鸿风尘仆仆、眼窝深陷的样子,知道他怕是到了京城便登了陈家的门。踌躇了许久,终究是开口了:“我知道路大人前来为何,只是路大人与雁雁,还是断了吧。”
路惊鸿按下胸中浊气,僵硬道:“方将军连让我做个清醒的死人都不肯?”
方无应也是不忍,只能道:“但求路大人放雁雁一条生路。”
“方将军何不给我一条生路!”他猛地抬头,额角冷汗涔涔。同时心中升起浓浓的恐惧,为何方无应的意思竟是自己会害了雁雁?
方无应知道他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的,肩上似扛了巨鼎压得他说不出话来,沉默良久,才讲出实情。
路惊鸿如遭晴天霹雳,仿佛被抽干浑身力气,面白如纸,勉强握住圈椅扶手借一点力气抑制住颤抖。
他这才知道为何雁雁从前看见他议亲的婚帖却毫无反应,对横插一腿进来的冯落无一丝异样情绪。他从前只当雁雁年纪小不懂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雁雁可知道这事?”
“尚未得知。”
两人又溺进死寂般的沉默中,没有注意到身侧屏风后站了一道俪影,正用手紧紧地握住屏风木沿,把唇咬得泛白,不发出一点声响来。
第48章
待方无应和路惊鸿走远,浑身僵硬的陈寻雁才撑着屏风缓缓起身,由身边的小丫头扶着回了流云馆。
她在床上躺了几日,今日才有了些许力气起身走走,闲逛到垂花门附近时,听见了两个小丫头低声说话。
“路大人怎么来了?”
“快别说了,小心叫主子听见。”
先生回来了?陈寻雁沉寂了数天的心终于有些跃动,但听这两个小丫头的意思竟是不让自己知道。她微微皱眉,往身旁的采叶看去,“先生来了怎的都不知会我一声?”
说罢,不管采叶白苍苍的脸色,便自顾自地回了房里,她要戴上先生送她的耳坠子。
陈寻雁多日不曾梳妆打扮,本来日日摆在梳妆台上的匣子不见了踪影,许是被侍女收了起来,她带了些焦急,问道:“耳坠子给我收哪儿去了?”
采叶却拉着捡枝跪下了,“将军吩咐了,奴婢求小姐别去。”屋里小丫头们也跪了一地。
师傅怎么可能拦着不让自己见路先生?想到前次师傅谈起先生时的异样,陈寻雁无端地有些慌乱,不再废口舌,一头冲出流云馆,直往会客堂而去。
再之后,便是听见了师傅与路先生的一番谈话。
原来如此。陈寻雁一时失了力气,跌坐在圈椅里。
她从前看话本子上的男男女女,都爱得死去活来生离死别,但她与路先生一路顺风顺水,她只道细水长流也不过如此。
原来她的劫数在这里。
陈寻雁抱着臂久久没有出声,却仿佛银瓶乍破一般,背后阴阴地爬上一道道冰纹裂痕。
她蓦地起身,去找耳坠子和先生从前寄来的书信诗画,果然,统统不在原来的地方。想是她近来写的信都没能递出将军府吧?
陈寻雁手撑在书案上,阴沉沉地对着跪了一地的侍女们道:“给我放哪儿了?”
小丫头们被她压得不敢抬头,只有最得她宠爱的捡枝大着胆子道:“小姐,东西都被大公子收走了,奴婢们也是没法子……”
“都瞒着我!你们都瞒着我!”书案上的毛笔镇纸笔架等物事被她一袖子扫落,叮叮当当地落了满地。刚刚踏进院子的陈郁立马知道大事不妙,在书桌前扑通跪下,“小姐息怒。”
息怒?她要怎么才能息怒?
她本就还在病中,体虚无力,一时急火攻心,差点就要站不稳。陈郁连忙伸手来扶她,却被陈寻雁一把将他手打开,冷冷道:“连你也瞒着我。”
她本想直接招呼到他脸上,到底还是留了一分理智,堪堪改了方向打在他手臂上。
陈郁只跪在地上默不作声,他只是得了大公子吩咐,却不知这么做的缘由。
陈寻雁生平第一次对着下人说了重话,“都给我滚出去。”
她将自己锁在了流云馆主院中。她双手撑在地上,掌心嵌进一块碎瓷片也毫无知觉,陈寻雁漠然地看着鲜血从掌下沁出,把深色地毯染出一片暗红。
心性上的一点缺陷,竟要以这等代价弥补吗?
她抬手摸了摸额角,那里有一处颜色淡淡的伤疤,旁人若不仔细看定然瞧不出。这是她上次在德化从马上掉下来摔出的,当时路先生安慰她道许是过不惯东南暑热,中暑了。陈寻雁心知肚明自己没有这般娇弱,只当是病根犯了。
谁知这竟会要了自己的命。
她麻木了许久,才听见院子外有些声响,似乎是哥哥着人来请她用晚饭了。
陈寻雁踩着一地碎片起身,身子里似乎有些鲜活的东西也随着满地狼藉破裂了。她不能辜负了哥哥,她不能自私到因为爱情便抛下家人们。既然师傅在京城被绊住了不得脱身,那便让她去北漠吧。
院外的侍女们焦急地等待着,她们不敢再自作主张向大公子通报,惹了小姐不高兴。但小姐把自己关在房里已经一下午了,眼看着日头都落下了,小姐却还不肯出来。
正思索着如何回复大公子这边的下人,主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寻雁站在门内,平静道:“替我梳妆。”她出了太多汗,面上太过苍白,不打扮一二难以掩饰过去。
采叶和捡枝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将她扶到梳妆台前坐好。见小姐不再追问路大人送的耳坠子,两人皆是暗中松了一口气。看见她手上的伤口也不敢多问,只轻手轻脚地替她处理了。
陈寻雁陪着师傅和哥哥用了一顿饭,其间,她拼命地抑制住干呕的冲动,机械地往口中送着饭菜。哥哥伤好得快,最近已经能活动活动了,只是伤筋动骨的,近来都不能随意走动。
放下手中的茶盏,陈寻雁开口道:“哥哥,我想回鼓叶。”声音里的那一份沙哑被她掩过。
陈霁与方无应俱是一愣,“雁雁怎的这般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