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101)

作者:谢堂前u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八阿哥笑道:“此画一出,方才点了今日雅会之题。”早有懂画之人叫道:“旁的不说,只看这最上边的竹叶,用藏锋笔法挑出的“燕飞式”,便知是管夫人的手笔。”另有人也道:“要说才绝当世的奇女子,不独独管夫人,身居闺阁之内便已名扬南国的十四侧福晋,亦是不遑多让,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众人连连附和,齐声唱祝悠然格格生辰之喜,芳龄永继云云。

八阿哥调侃道:“十四弟,家中有位不让须眉的女才子,别有滋味否?”十四面有得色,嬉笑道:“只怕是永世不得翻身喽!”引得满堂哄笑。唯悠悠无动于衷道:“还是看第三幅画罢。容我猜猜,画中所写,定然还是墨竹。”

马起云应声启匣取画,随着卷轴一点点打开,一幅烟姿雨色的墨竹图便呈现人前。一时满室寂然,鸦雀无声,人们皆看得入了神。

“夏卿一个竹,西凉十锭金。”悠悠会心一笑,道,“压轴之作,果然还得是写竹行家,时推第一的自在居士,夏昶。”

八阿哥叹道:“夏卿以楷书入画,所作竹枝,偃直浓巯,各循矩度,却又气韵生动,从无复笔。古今多少写竹名家,无人能出其右。”听得此论,众人俱是心悦诚服,无不点头称是。

这三幅画一出,立刻艳惊四座,震慑全场,懂行的是再三赏玩,流连忘返,凑热闹的亦是啧啧称奇,为之倾倒。最难得的是,三幅画同以墨竹为题,一得其始,一得其异,一得其绝,说是随手拣得,谁信?这一场宴展虽无斗宝比较之意,然画中之魁首花落谁家,已然自在人心,甚而有人直接提议,不若将今日的集会命名为“墨竹会”,不亦乐乎?

八阿哥自然笑而婉拒,此番良会,主角尚未登场,他又岂敢独掠其美?十四猛地一拍其肩,大笑道:“哥哥如此捧场,这个人情,兄弟我记下了。”

悠悠望着他们哥俩好的模样,莫名其妙地,心底发起虚来。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依稀就在刚才,她答应五公主的一瞬间,天空裂开了一道血口子,天地玄黄,融为一色。

正在发呆,穗儿突然贴近,咬着耳朵道:“常明带话,让您千万别去后面的大厅。”悠悠秀眉微蹙,叹道:“我答应过姨丈,不会再躲了。”“悠悠!”十四回头一呼,悠悠即抬脚跟了上去,急得穗儿直跺脚。

到得第三厅前,人流便愈发的少了,高梧疏竹,庭院深深,似已出离世外,不在人境。与前略有不同,门前有人看守,来客须得凭名帖方可入内,因此大多数慕名而来的人,都被挡在了门外。悠悠这才了然,怪道一直只看到八阿哥,原来其它正客都在这儿。

甫一进去,悠悠未及站定,全身的血液霎时间直冲脑门,心下便只剩一片冰凉。那些五彩斑斓的图画,五颜六色的眼光,潮水般涌过来,张牙舞爪地,都在面前跳闪,乍然清晰,乍然虚化,她甚至分不清,是天地在旋转,还是人在转动。

原来,什么宴乐雅集都是虚的,到了这里,才真的进入正题。

这第三个厅里,展出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的寿星,十四侧福晋的手书画作。话说我们的悠然格格擅长画什么?除了兴之所至,信手涂鸦,其余几乎全是仿的昔日一位朋友的伪作。天幸此人还算薄有名气,相信与会之士,没有不识得的。

悠悠嘴里回上来一阵阵苦涩,却是哭笑不得。她回过身,道:“难为你。这点子简直绝了!”

十四本是抱胸倚门站着,听见她的话,便走过来,脸带三分笑意道:“我早就提醒过你,在我面前,别整那些虚的。”他经过悠悠身侧时,挨头语速飞快地又道:“本王行事一向恩怨分明。今天是你婚后首个寿辰,刚才的是赏;可你对我说话不尽不实,现在的是罚。”他脚下没有半分停留,径直走到大厅中央,赫然可见一幅长卷悬挂高墙之上,醒目之极。随着他的移动,在场稀稀落落的视线逐渐聚焦到了同一点,那画更加成为全场注目所在。

画中所绘着实简单,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少女柔美的轮廓,眉目灵动,直如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画中女子斜背一只竹篓,遥望远山,似是怅然独立久矣。

大厅里静得落针可闻,在悠悠耳中,却听见了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半遮半掩的轻薄嘲讽,无所顾忌的大肆狂笑,其声更响更胜于滚滚夏雷,惊心动魄,震耳欲聋。那一张张体面无暇的脸孔,在悠悠眼里,却犹如石膏浇筑的苍白面具,咔咔碎裂成了一地狼藉,隐藏其后的各种冷漠、鄙夷、与龌龊一齐释放,充斥眼球,扼人窒息。

一张画,从画,到字,再到画中人,种种似有若无的含义,本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在场都不是外人,自然而然便领略在心。然而还是有人稍感不足。

十四拉着四阿哥,问道:“四哥,这画如何,你给评评。”四阿哥竟是无一言可答。十四笑道:“画我不在行,但说道书法,倒是能论之一二。我瞧这行题字,笔锋刚劲,力透纸背,与四哥倒是一个路数的。”

最后的一层窗户纸也被捅破了,破口处蓦地里阴风大振,无声的气流在厅中来回涌动。

悠悠撑不住退了几步,正巧撞上一个背向亦在发呆的家伙,十三阿哥“呀”地一呼,这才惊觉厅内气氛之诡异。八阿哥心下不忍,搀了悠悠一把,轻唤了声:“悠悠?”

已近乎失魂落魄的悠悠,却是充耳不闻。此刻,她羞愤难当的心情,就像被人当众粗暴地扒光了衣服,□□地曝于阳光之下,哪怕一丝儿的阴私,也都无所遁形。

八阿哥亦不禁暗叹:“了不得!没想到十四弟也学会用计了。此计虽然过激,但只小小一个警告,足以让他们俩畏于人言,知难而退。”

向来最好的法子,不是防微杜渐,除患于未然,而是抢先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把对手钉在耻辱架上,借睽睽众目之力,才能一劳永逸。

就在所有人的焦点尽落悠悠一身,暗自揣测,她是泪雨滂沱,不支昏厥,还是当场发飙,歇斯底里时,悠悠冰寒彻骨的目光已扫视一圈,兀地疾步抢至十四面前,因其势太过突然,骇得人们均是倒吸一口冷气。

悠悠死死盯着他,两眼通红直欲喷出火来。十四侧头斜视,毫不示弱。可是,幻想中天雷地火的画面并未出现,悠悠忽然就笑了,笑得柔媚之极,十四不由皱起了眉。悠悠却转身面向众人,落落大方地福了个身,道:“贱妾小小寿辰,竟得十四爷如此珍而重之,兴师动众,又有众位叔伯嫂嫂屈尊降贵,莅临赏光,真是三生有幸,此恩此情,悠然没齿难忘。”

清泠泠的大厅里,唯有她的声音在回响,绕梁不绝。她说得愈是轻柔婉转,愈是教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忍不住去思量话中真意。

只听悠悠呵呵笑着,又道:“厅内俱是闺阁内的游戏之作,粗拙不堪,有污佳宾清目。只有这一幅,乃是昔日江南的画中翘楚,陈良的手笔。陈家罹难,可叹一代天才陨灭,从此息心封笔,并将所有画作亲手付之一炬,存世之作不得一二。沧海遗珠,更显弥足珍贵。”

人群中突然窜出一声窃笑,更多的则在面面相觑,不知她说这些做什么。

悠悠恍若未闻,神情专注道:“大约四年之前,因缘际会,此画终落入我手,代为收管。别看它貌似平常,其实暗藏玄机,可惜至今尚无一人解开谜底。今日之画展雅集,饕餮盛宴,亦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若有人能找出其中的答案,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此言一出,恰如一粒投石激起了千层涟漪,画厅里漾开了一阵骚动。

“四哥。”悠悠笑眼相迎,四阿哥不由得悚然一惊,接着她磊落分明的目光,心境方始慢慢平复。悠悠却是笑问他:“您与此画曾有一面之缘,未知可有些许发现?”四阿哥略作思忖,才道:“尚无头绪。”

耳闻目睹两人仿若无事的一问一答,十四脸上渐渐凝结了一层阴云。看来,他和悠悠俩今天算是杠上了,拼的就是脸皮厚度,瞧谁敢将坦荡无私进行到底。

悠悠的话,到底引起了与会者的兴趣,纷纷围在少女画像前,七嘴八舌地议论。八阿哥右手掌猛地一拍十四后背,也参与到讨论中去,兴味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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