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心想,这次的遗书,真的要被你看到了。
那一刻,我想到了你。
可是,也只是一瞬间的想,你的影子,只是一闪而过。因为,我想为自己创造活下去的机会。
但是,或许是老天眷顾,我被打到发动机毁损,飞机几乎失去性能,最终却成功地迫降在稻田里。
我能感受到疼痛,钻心的疼痛。可是,那一刻,我庆幸这样的疼,它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于是,我只好爬出摔成烂铁的飞机,惊魂稍定之际,不禁感慨命运的眷顾。
以前,是沈以诲追击日机,如今,二者易位了。
只因为对方的零式。
不过,追袭的日本飞行员,看到中国飞行员一直打到在空中停车,才坠落下去,这让他很是吃惊。
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中国飞行员敢这样,在装备明显落后的情况下依旧敢于升空作战,为什么明知很可能会输却还是义无反顾。
他们本以为,空中,再也看不到中国的飞机了。
可是,云缝中,却时不时地钻出了中国飞行员。
其实,这只是我们抵抗到底的决心。
没错,设备上,我们落后太多,我们实力悬殊,我们连飞机都只能向欧美买,无法自制。
我们的战斗,靠的,是飞行员的勇气和信念。
我一直替沈以诲祈祷着好运气。
只是,有些消息,还是那样毫无预兆地传来了。
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联络,我彻底失去了沈以诲的消息,不知道他在哪里。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以前,不论他多么忙,总会给我写信,告诉我他很好。
那天,我终于收到了一封信。
可是,这封信的寄信人,却不是他。
处长告诉我,沈以诲失踪了,很大概率,应该说,阵亡。
因为,他们在他坠落的地方找了好久,根本找不到人。
我的腿突然间没有任何力气,根本站立不住。
沈以诲,你在哪里。
他们都说你阵亡了,可是,我不信。
我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凭什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告诉我,他没了。
处长宽慰我的话,我一句都听不进去,我也不想听。
我拒绝了沈以诲的阵亡抚恤金。
我坚信,他还活着。
传说中,人死去7天后,亡灵会回来看望他最爱的人。
我向来胆小,甚至,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可是,从得知沈以诲“阵亡”的那天开始,我似乎不怕鬼了。
沈以诲,是人是鬼,你回来见我一面啊。
不过,我相信,你没死。
你一定会回来的。
孤身一人的日子,我宛如行尸走肉。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似乎,只有等待。
等待一个结果,等待我的丈夫回家。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那段时间,我回到了空军村,他们说,你的东西在这里。
我想陪着你。
但是,我等了好久,不论是人还是鬼,你都没有出现。
直到,那天晚上,空军村里的人,见到你之后,都嚷嚷着打鬼。
因为,你出现了,你回来了。
那天的空军村,兵荒马乱,鸡飞狗跳,一身伤痕和血迹的沈以诲,就那样,在天黑的时候,出现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吓呆了。
伤成那样的人,失踪了这么久的人,怎么可能活着呢。
可是,他回来了,他就是回来了。
而那天,正好是鬼节。
这也是空军村的人看到沈以诲后,为什么会吓成那个样子。
他一定是回魂了,回来看看喜欢的人,然后就走了。
不知怎么的,我哭了。
沈以诲,无论是人是鬼,我都不怕。
可是,他的怀抱是温暖的,他的气息是温热的。
他没死。
他活着回来了。
活着,他还活着。
满脸血迹,身上全是绷带,胡子拉碴,历经风雨,一副沧桑。
可是,这一切,我都不怕。
只要他还在,这就够了。
那天,我热泪盈眶。
失而复得,虚惊一场,原来,这几个字,如此美妙。
第 31 章
这一次,我真实地体味了,什么是生死离别。
沈以诲就那样抱着我,轻轻地对我说,“我回来了。”我头顶上,传来他温热的气息。
我点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队长,快看,快看,那里,是不是有一架飞机?”
“走,过去看看。”
“诶,这架飞机损毁严重,已经烧成这样了。不知道它的飞行员怎么样了。”
“找找看,看看有没有人。”
“队长,那儿,那儿有降落伞。”
“走,快过去。”
“队长,空军,是我们的空军,是中国人。”
“救他,快救他,只要是抗日的英雄,我们就要救。”
没错,沈以诲被这里的游击队救了,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医生裹成了木乃伊。
在这里养伤的时候,他还结识了几位好友,一起说着抗日大义,说着战场惊魂。
沈以诲叫游击队帮忙联络,告诉队里,他现在很安全。
因为他知道,现在,应该有很多人担心自己。
只是,层层传递,当消息传到司令部的时候,却不小心被人传错了。
于是,我只能在空军村痴痴地等待,不管是人还是鬼,我都要等他回来。
在这里,沈以诲体味着地上的日子。以前,他只习惯在天上飞了。
现在,看看地上的人,也在为抗日拼尽全力。
在敌后根据地生活的这段日子,是沈以诲别样的记忆。
他看到了质朴的乡民,壮大中的游击队,他更看到了军民鱼水,宛如一家。
明明是贫瘠的土地,却蕴藏着巨大的精神力量。
明明是清贫的生活,却让每个人内心都无限富足。
明明身边是无尽的炮火,却让人对未来的光明无限神往。
什么是视死如归,什么是信仰的力量。
那是一种心灵的震撼。
不过,等到沈以诲能稍微下地走动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回来。许久都未联系,他怕我担心。
这个拥抱,我等了好久。
还好,沈以诲没有让我的等待落空。
没死,对,我一直相信,他没死。
他回来了。
空军基地,沈以诲一直努力地养伤。除了其他的外伤,他的手肘也被打穿。如果复健情况不理想,他只能离开飞机,被调往后勤部队。
可是,他不想,他想飞。
有了飞机,他才有了翅膀。
于是,他努力复健,训练自己手臂的灵活度,希望尽快飞上蓝天。
沈以诲养伤的这段日子,我一直陪着他。
这好像是我们婚后最平静、最甜蜜的日子,也是我们相处最多的日子。
我很珍惜这段时光。
因为,我知道,只要他伤一好,就又要飞走。
当他的战友来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一次,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队长,打成这样还能再见到你,太圆满了。”小周很兴奋。曾经,他是沈以诲手下的队员,如今,也是一分队的分队长了。
大哥牺牲后不久,刚升为队长的副队也在一次空战中殉职,然后,沈以诲成了九大队队长。而他航校同期的学员,有些,还只是分队长而已。由此,可见九大队伤亡之惨重。
毕竟,一直以来,九大队执行的,都是最艰难的任务。
曾经,沈以诲在队里最喜欢的活动就是和队长副队在一起乱侃,返航后,抽着烟,拿大缸喝着酒,三个人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聊。聊航校的日子,聊刚才空战的惊心动魄,庆幸自己又捡回了一条命。
处处是爽朗的笑声,而谈笑间,血与火,生与死。
如今,两个队长离开了,航校的时候,他们是自己的教员。一路走来,他们一起战斗,风风雨雨,生生死死,欢笑与痛苦。
今天的自己,已经接过了他们肩上的重担,而那样的日子,已再也没有了。
“小周,什么意思?那场仗,是不是很艰难?”我问。
“嫂子,队长居然没和你说吗?岂止是艰难,完全是在玩命嘛,当然,最后,事实证明,队长赢了。”
看着队员们那么兴奋,一个个说得眉飞色舞,为了保证叙述的真实性,一直在旁边很淡定的沈以诲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