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太对啊,按说玄鸟卫是太子特别训练的暗卫,这战斗力也忒弱了,原以为两边会斗个你死我活,没想到恁快胜负分晓,齐王的卫队竟然这么厉害吗?
獬豸卫中有一人朝他们走了过来,拱手,做出恭敬模样:“王爷特命我等,多谢侯爷相助。”
华阴侯抬手,便当受了。
那人道:“王爷已许诺,他日若登基为帝,必保侯爷万世荣华,这窟中的东西,王爷势在必得,还请侯爷鼎力。”
“好说,”男人合袖而笑:“只是此地千佛,一时间恐怕带不走。”
“这个无须侯爷忧心,王爷自有妙法。”
华阴侯往前踱了几步,走到明处,灯火在眸中荧荧燃灼,面容依旧悠然:“王爷果真睿智,只是不知……此妙法可含起死回生之术?”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变了脸色,方才问话之人的声音有些僵硬:“侯爷这话何意?”
他笑吟吟地摇头:“我一向不喜欢解释,今日难得破例,就请诸位抬头,一望便知。”
獬豸卫面面相觑,有十几人照做了,窟顶开得很高,形似浮屠,然而并没有什么东西。突然,仰高的人脸微微一顿,琥珀色的眸子陡然瞪大,粗壮的脖颈上不知何时划过一条血痕,鲜血从里头潺潺流出,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跪倒在地,瞬间断绝了呼吸。
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仰头者纷纷倒地,其余的獬豸卫惊恐之余,拔剑乱砍,仿佛在佛窟中见了鬼,有一把剑竟然找到躲在暗处的上玉,直直地刺了过去。
上玉:本宝宝暴风哭泣,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她反应不慢,赶紧往回躲,兵器擦过石壁的声音震荡耳膜,那剑一击不成,就势袭来第二击。
上玉:我逃!
几乎是本能地朝他跑去,她看到他伸出手,扑入怀中的一瞬,他调转了二人的位置:“噗嘶——!”
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
小姑娘瞪大了眼,瞳孔间是他含笑的模样,佛窟里多了一群白衣人,黑巾覆面,与那些獬豸卫缠斗起来,不过顷刻功夫,剩下的獬豸卫就被解决得七七八八。
可惜现在谁都无暇关心,上玉慌乱问道:“你……你伤着了?”
他咳了两声:“唔,有点……尚可。”
“什么尚可?!”她声线隐隐颤抖:“我看那一剑劈过来,你……你是不是疯了呀?咱们躲开不就好了,干什么这样……不,我原不该朝你这儿跑!”
“嘘。”他苍白着嘴唇,抿出一个笑:“我伤得并不严重,你能向我跑来,我很欢欣。”
“……你,你……”
“不许矫情,”长指揭过她的眼尾,带走一点水汽,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对她说了一句“不许”。
那群白衣人收兵,单膝跪下:“主子恕罪。”
原来这些是他的人……
上玉明白了,他先借太子之力打开佛窟,再借齐王掣肘太子,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他的人再出现,清扫残局。
什么叫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今天可算真正见识了。
如果没有自己这个插曲,他的计划应该很圆满,她悄然叹息一声。
华阴侯抬了抬手:“此事不该怪你们,不必请罪,起罢。”
“是。”
白衣人中有一身形挺拔者上前:“伤口虽浅,到底伤及皮肉,属下立刻为主子包扎。”
上玉暂避别处,听那头窸窸窣窣的布料声,还有轻微的抽气声,恐怕真的很疼。
又听见那白衣人说:“主子大计今日始成,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还有公主……”
她不禁凑近了一些。
谁知话没说完,突然有一名白衣人从外头跑进来:“主子,探子来报,不远处发现一支军队,着盔甲,纹章是玄鸟样式。”
玄鸟样式?
难道是太子的援兵?
可是,华阴侯布下计策,必定遮掩得滴水不漏,太子怎会提前准备呢?
上玉忽然浑身发冷,十之八/九,是有内鬼通风报信……
“来了多少人?”她听到他问。
“大约……五千人。”
整个佛窟安静了下来。
她从里头走出来,看着他:“怎么办?”
他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仿佛丝毫不受影响,抬袖招她过去。
原本披在他肩上的大氅给了她,他慢条斯理地,替她扣紧系带。
“……”不知怎么,她心头涌现一股不好的预感。
“离开的时候到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翩然一笑:“本想亲自送你一程,也罢,他们会送你到我事先安排之所,届时,是去是留,由你自家抉择。”
“一应行囊细软,都已备好。”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的面容,大概嘴唇是颤抖的,纤手紧紧扯住他的袖子。
他明白她的意思,褐眸弯弯,却有些无奈:“我并非圣人,个中变数,亦有始料未及之处。”
“这回,是真的。”
温润的语气,仿佛叹息。
“那……”你怎么办呢?她竟……问不出口。
“姑洗,带公主离开,好生护着。”他侧头对方才那个白衣人说。
白衣人抱拳,上玉扯着他袖子未放,他看了一眼,想到什么,探手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抓起她的手,放了进去。
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她低下头:“这是……”
布料有些褪色,略粗的针脚,小补子圆圆软软,是那个……当初她一气之下丢掉的……受气包?
他微笑:“昔日遗落之物,如今物归原主,带着它,去吧。”
大手把受气包连同她的手拢在其中,呼吸浅浅地落在上头。
“……不……”
“姑洗。”
她最后的记忆,是听他唤了这一声。
西域(一)
丹熙与大辰相交之地,一片茫茫荒漠,若再往北,便是柔虞人的领地; 若往南,就到了广袤的西域。
若羌回纥,三十六国,孤火狼烟,红柳胡杨。长街上,行走着各色不同的族裔,中原,赫舜,楼兰,且末,有大秦人与萨珊人牵着骆驼穿街而过,上头驾了满车的香料,还有纱丽覆面的天竺姬,与一条花鳞蛇相对,翩然起舞。
西域人的住所在沙丘与绿洲之间,彼此相隔不近,建筑十分混杂,有在草原上扎牙账的,也有住在沙堡里的,近年由于中原商人来往,也多了很多木制的府宅。
在龟兹国都靠近绿洲的某一处,新搭建了三重牙帐,有个穿着左衽及膝波斯纹的少女,头戴毛毡帽,乌黑的发丝编成一条大辫子,垂在脑后。
面向一棵巨大翠绿的胡杨树,扣着手指,若有所思。
一个侍女打扮的人小跑步过来:“该用饭了,姜元姑姑让叫您回去呢。”
少女回神一笑:“今日吃什么,好姊姊?”
“嗯……有您喜欢的烤羊肉。”
“香料呢?”
“知道您喜欢,特地加了许多。”
“那好。”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朝最大的牙账走去。里头人见少女进来,笑道:“娘子回来了。”
铺了餐巾的地面上,摆了香喷喷一只羊腿,旁边还有白米饭跟一些清汤。
几人坐下,少女随口问道:“姑洗呢?怎么不过来?”
那名叫姜元的女子道:“娘子不必理会,便叫他牙帐外用饭,倒也稳便些。”
说话间,毡布被人掀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笑着走进来:“可赶上好时候。”
姜元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啊,想必叶先生闻着味儿了,不如坐下一道用些。”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青年说这话时,黝黑双眸落在一旁啖肉的少女身上:“公主今日可去过外头?”
姜元:“先生糊涂,此处何来公主?”
“是在下的不是,”他状似恍然:“是娘子,并非公主,在下一时忘了,”顺手拿起手边的清汤:“以汤代酒,自罚一碗赔罪。”
说着,仰头一饮而尽。
少女并未说话,水眸环视身旁这些人,眨眼间,来到此处已逾半月,自己也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只是时不时会想起,自那日佛窟一别,他,再也没有消息……
虽然明白他手中握有最后一样筹码,就是那道下落未明的秘辛,他们不会轻易动他,再说,聪明如他,未必一点后招都没有。
可她就是隐约担心,可恶的家伙,她觉得自己被他算计了,在那样的情形下把她送走,除非自己不是人,不然怎么可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