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玉点点头,放缓脚步,避开那些蟠枝错节,虽然从外头看绿油油的一片,里头并没有这么密实,偶有衣袖被牵扯,也全然伤及不到皮肤。
欣赏出了一点意趣,到了尽头,竟有丝恋恋不舍之感,回身一望,来路已被绿荫完全遮住,半点都瞧不清了。
两人从里头出来,小姑娘未曾注意,男人阔袖随意一甩,虚浮地划过叶子表面,落下星点白色粉末。
巍陵山囚牢近在眼前。
看得出是花了大力气将山头凿穿,生生地掏出一个地牢来。
门口是个洞穴的形状,长着些许草木,并无人把守。
安全措施这么不严密的吗……
上玉探究的目光落在身边人身上,对方回以淡笑:“进去罢。”
山洞里一片漆黑,他点燃了火折子,周围石壁刹那间明亮了起来,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挺顺利。
刚踏入甬道,前面赫然出现了一扇大铁门,上头描满了圆盘、直线等古怪的图案,不知由何种铁质打造,看上去十分坚固,将甬道整个封住了。
上玉:“有钥匙吗?”
他把手背在身后,对插着袖子,沉静地摇了摇头。
“……”以这人滴水不漏的性子,她就不信他事前没想到过。
细眉一挑,上玉近前几步,就着火折子仔细地观察那门:“莫非,这门不用钥匙?”
褐眸温煦地落在她身上,暗含三四分赞许:“不错。”
抬手抚上那道门,顺着纹理慢触轻抚:“需知天底下最不可靠之物,便是死物。”
“区区暗牢,如此大费周章打造此门,甚至不惜巧匠,费心费力,镌刻这些东西。”白皙指骨一点一点描摹那些纹饰,男人的双眸始终落在上头,火光下一张脸竟是诡异似妖。
上玉把火折子从他脸上移开了些,不自然地咽了口口水:“那……可有破解之法?”
他笑了笑:“你可曾听过河图、洛书?”
她摇头:“从未。”
手指抚到一枚连线圆盘图案上,稍稍一移,那圆盘竟奇迹般地动了起来,其到正东方后,又转而移动其他的图案。
眼前阔袖一通摇曳,且听他道:“河图、洛书乃上古流传下的神秘卜图,为我中原五行术数之源。”
“以河出图为机枢,恐怕是料定丹熙无人能懂中原阴阳五行之术,亦未闻之所谓河图、洛书。”
话毕,手也毕,原本古怪杂乱的纹饰成了一幅排列有序的图案,铁门发出轰隆隆的震响,他适时护住她,偏头在她耳边悄声一语:“一会儿记得不要说话。”
铁门朝两侧洞开,里头地界极为开阔透亮,有潺潺山泉流过,把整座地牢一切为二,对面山土建成高台,四条巨大铁链把一个垂发之人牢牢锁在高台上。
那人的脸几乎完全被头发遮住,身上结满了白色的蛛网,听到响动,看上去毫无生机的身躯微微动了动。
上玉:有点阔怕。
她往男人身后躲了躲,小手不觉牵住了广袖一角。
“……谁?”
那颗头发出了沙哑难忍的声音,听上去像个垂垂暮矣的老人。
“阁下,可是苏咎苏大人?”
听到‘苏咎’二字,那原本低垂的头颅微微抬起,仰天“咿咿呀呀”地嗤笑了两声。
地牢顶唯一一束光打在他脸上,藏在发下的五官此时才清晰了起来。
这个人,原来比想象中的要年轻,至多四十来岁,双眼虽有些常年不见光的混沌,相貌形状倒生得极好。
他大笑,笑得四条铁链不停颤动,笑声渐止,眸光落在对面,有些阴狠:“你们是什么人?”
华阴侯淡然一笑,风仪极好地整了整袍摆:“我们是来帮你的。”
铁链上的男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帮我?放你妈的屁……”
“……还不是为了那张图……老子,偏不告诉你们!有种……就把老子弄死!”
他有些激动地晃动着手腕,上头两道结痂的血印子,又渗出了新的血。
对面君子丝毫不为所动,眸中几许悠然,仿佛在欣赏这一场魔怔似的表演。
“苏大人,你误会了,在下今日来,是为了让你见一个人。”
上玉:嗨呀,这就到我上场了?
她很配合地从他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那阔袖一缠,把她拉到前头,虚虚环住她的身躯,只将脸露了出来。
苏咎大约看到了她,混沌的目光极快闪过一丝异样,立刻又恢复如常,他有些神经质地摇晃着脑袋:“……见谁?”
“你的老主人,孟安的亲生女儿。”
“……不!”这句话似乎极大地刺激了他,他再次发起疯来,“……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贴着乱发的双眼如蛇虺,死死攫住华阴侯怀中的小姑娘,口中喃喃自语不停。
上玉有些害怕,身后人展袖拥住了她:“别怕。”他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极轻,只能听见模糊的唇音。
那疯魔的男人脸上掠过一道极为诡异的光,他咳嗽几声,费力地挑起舌头,舔舐上颚,有什么东西从牙齿里掉了出来……
他绷紧牙根,狠命一咬。
干裂的嘴唇缓缓打开,从里头跑出一股飘渺的白色烟雾。
上玉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意识在顷刻间迅速消散,目中最后所见,只有暗色的地面和华阴侯袖摆上繁复的云纹。
“哈哈哈哈……哈哈”
铁链震动,男人扯着沙哑的喉咙不断大笑:“……哈,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苏咎(二)
幽暗微光的地牢。
大张的阔袖如同一张密织的网,其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
他快速探她生气,除了陷入昏睡,倒无任何其他症状。
那头,铁链晃动不停,男人仍在大笑:“……哈,哈哈!十年了……十年来我等的就是这一天……哈哈哈……”
“你做了什么?”
华阴侯的声音不辨喜悲。
笑声渐止,岔气的咳嗽响起,好一会儿,那名唤苏咎的男人再次开口,声嗓愈发喑哑:“……你说的没错,她,的确是孟安,那个老怪物的女儿。”
言辞听来尤为切齿。
他粗喘了几口气:“你……后生,只要你愿意上来,放了我……我可以与你合作,我们一起共享财宝,甚至,平分……天下……”
脏污的脸上绽放出异样光华,如同揪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是深埋于隐忍下的贪欲和偏执。
对面一身宽袍,世外谪仙般的男人何等玲珑心思,闻言不过勾唇一笑:“在下并未提及什么财宝,更未谈起过天下之事,怎么苏大人一见故人之女,就生了这样的心思?”
“……呵,呵呵,后生,你也别揣着明白……带这女娃来见我,难道不是为那……老怪物留下的东西?”
褐眸微垂,长指划过姑娘家娇嫩的脸,将一缕乱发揭了下来,他换了个姿势,让她能够舒服地枕在肘上,做完这些,才仿佛漫不经心地抬起头:“传闻皆言,苏大人是昔年孟安将军手下的心腹,对大将军忠心耿耿,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哼,哈哈哈哈……”
苏咎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仰头大笑,嘴角流下了不及吞咽的涎水。
“那老怪物!老怪物!”他一边笑一边咬牙:“……心狠手毒,自私自利!那些东西,宁愿埋进黄土,也不愿给我……”拧着眉,又换了副委屈模样:“老子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杀了这么多人……老杂碎!老怪物……哼,如今,老子还不是赢了……老子比他长命!”
他喃喃自语了好一会儿,混沌的目光又落在华阴侯身上:“……老子看你……对这老怪物生出来的小怪物有意思……呸!女人有什么好?还不如同老子合作……我保证你下辈子吃香喝辣……”
长睫半阖,让人始终看不清那皓月君子眸中的情绪,他忽而一笑,也是莫测的笑意:“合作也可,只是,”
“你需得告诉我,水陵图的所在。”
九州水陵图,上头记录着孟安所藏珍宝与那道秘辛的准确方位,孟安死后,其图便不知所踪。
苏咎听到“合作”二字,不住点头:“好,好,我说……我知道,我说!但你……你先把我从这地方弄出去……”
对方纹丝未动,反而有些好笑地瞧着他:“在下的意思是……大人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