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弥氏虽为尹王侧妃,却极少参与这样的盛会,并非她不喜爱,只是单纯为迎合自家夫君的好恶。
王爷崇尚衣食简朴,不喜欢出风头,她作为王爷唯一的妃子,平日里受尽恩宠,自然也不能违背王爷的处世原则。
正这样想着,一只大手悄悄从长案下方握住了她的。
“王爷?”
“累了么?阿兰。”
“不,”她摇摇头,有些甜蜜地回握住他的:“阿兰陪着王爷,阿兰不累。”
“那就好。”男人笑了笑:“你父亲现在外头,过会儿我陪你去见他一面,可好?”
她微垂着颈:“阿兰听王爷的。”
尹王淡然一笑,拿起案上的酒正欲喝下。
“……王爷,”
“嗯?”他住手。
“饮酒伤身,王爷该少喝些为妙。”图弥氏殷切切地劝阻他。
然而她的夫君还是仰头把酒饮尽了,放下杯子,长指在她发上来回梳抚:“只有我的阿兰最关心我。”
图弥氏羞赧地低下头:“王爷快别如此,叫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此时,尚膳局传了赫舜人婚宴上最吉祥的一道菜色,每桌放了一盅。
丹熙的吉祥菜,上玉一听就瑟瑟发抖,倒是身边的姑娘兴致勃勃,揭开盅盖,里头是一片紫黑色的羹食,点缀着几颗鲜红枸杞。
一股浓浓的腥味扑面而来。
身边姑娘兴奋地两眼发光:“是鹿血煲,好久没吃过了!”
鹿血……
御座上的天子道:“此乃今晨刚猎的鹿,诸卿共食之。”
身边姑娘早就迫不及待,拿起勺子就舀:“你不吃吗?这么好吃的东西。”
上玉:“都给你。”
“别呀,你尝尝,”眼看勺子就要伸过来,上玉慌乱中捏了她的腰一把。
“嗷。”姑娘轻呼一声,人顿时软了下去:“你,你捏到我痒痒肉了!”
上玉:是吗?那我还得感谢我这只手。
这头两个小姑娘打打闹闹,那边尹王一桌仍是浓情蜜意,图弥氏先给身边人盛了一碗,推到他面前,谁知他只是拿起勺子在碗中搅了搅。
“王爷,您……”
“阿兰。”男人的声嗓有些飘渺。
“你陪我有几年了?”
虽然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她还是乖乖答道:“妾十五岁那年嫁给了王爷,如今正两年。”
“哦?”长勺沿着碗搅啊搅:“竟然两年了,时间过得真是快,昔年面纱下你娇稚的眼神,我倒还历历在目。”
他突然笑了笑:“阿兰,你当真喜欢我么?”
“妾……”
“阿兰,本王想听实话。”
明明是轻柔的语气,却徒然生出一股压迫感,仿佛平静无波的海面底下翻涌起滔天巨浪。
她没法拒绝:“妾……妾是真心喜欢王爷,绝无半点虚假。”
“好。”
她的夫君第一次露出了如此张扬的笑容,似乎她的答案果真取悦了他,长勺起落,舀起一点紫黑的鹿血喂她。
“我想我从前没有说过这句话,现在我对你说一次。”
“阿兰,我也喜欢你。”
“真心的。”
她微微颤抖,眼中润着水泽的光,他轻声似呢喃的嗓还留在耳畔,那美味佳肴滑过喉头,带起一波烧灼感——
“噗!”
她喷出一大口血,淋漓洒在那盅鹿血煲上。
“啊!!”
周围人大叫起来:“吐血了!尹王侧妃吐血了!”
“怎么回事?!”
御座上天子和太子的脸色都变了。
潇王一把打掉五娘手中的吃食:“快别吃了!”
大殿登时乱作一团,众人纷纷扔掉双箸,而这一切,都与图弥氏再无关系。
如同被撕掉了翅膀的蝴蝶,从座位直直落到地面,那些血迷进眼睛,模糊了视线,她歪着头,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离自己最近的那一袭皂袍。
“王……爷……”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漆黑的眸子转过来,温柔地凝视她。
“我也爱你,阿兰。”
述平帝三子潇王阴的婚宴上,褚懿阁大学士图弥合的掌珠,当朝尹王侧妃图弥氏,薨。
婚宴(二)
清平大殿——
灯火通明,漆木柱上的红纱尤其肃穆,几刻前分明还是极为喜庆的气氛,如今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述平帝的表情分外凝重,阶下众人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死者唇角血渍已干,如今她的父亲与丈夫就在她身边,医官验过后证实尹王侧妃中了千机药,并在鹿血煲中验出了相同的毒物。
“陛下,”褚懿阁大学士图弥合以头抢地:“侧妃娘娘无故遭此横祸,臣,恳请陛下严查此事,还娘娘一个公道!”
一身喜服的潇王也站了出来,面容少见的严肃:“父皇,儿臣也想知道,究竟何人,敢在儿臣的大喜之日如此放肆?!”
话音落,阶下众人纷纷拱手:“请陛下严查此事。”
述平帝看了眼御座旁的太子,正声道:“查!务必给朕查个清清楚楚!”
“找到那下毒之人,不论男女,五马分尸!”
殿中静极,连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上玉随众人一道跪着,觉得整件事甚为蹊跷,挑一个大人物聚得最齐的时候下毒,对象还是大臣的女儿、王爷的妃子,这不明摆着想把事情闹大嘛。
莫非,下毒并非目的,而是……
她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对上几桌之隔的身影,阔袖轻扬,伸出底下的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二”字。
那是大辰孩子从小都会玩的暗语游戏,他在问:吓着了吗?
她比了回去:没有。
他似乎勾了下唇。
这时候还笑得出来,上玉皱了皱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微微一愣:你在怪我?
上玉:“……”大哥,你这阅读理解怎么做的?
她:就问问。
阔袖稍顿,片刻后又动起来,这回只是很简单地比了一根手指。
是。
……好吧。
不知怎么,得到肯定的答复,她竟然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上玉:难道跟变态混久了,我也逐渐变态了?
她又比了个手势:你为何什么都知道?
似乎能感觉到小姑娘语气间的无奈。
他仿佛心情很好地笑了笑,正要动作,御座上却传来一个声音:“陛下,臣妾身感不适……”
随后那帝王道:“夫人既然不适,便早些离席,速派医官至殿后为夫人诊治。”
旁侧一女侍点头应声,扶起小腹微凸的夫人缓缓离座。
上玉有些出神,身边人突然薅了一把她的小腿:“啧,你这腿真细。”
上玉:“……”
这时,一伙人匆匆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头戴花冠的女官,上玉见过她,三姑六婆会上的令宾,裘氏。
只见她福了福身:“陛下,小侍已悉数查问过膳房及传膳的宫人侍者,有一名叫“三鸿”的内侍颇为可疑,现已将人带到。另,守值卫在他的住处搜到这个。”
她将东西呈了上去,那是一个白瓷瓶。
“验!”
一中年男子接过瓷瓶,放在鼻端闻了闻,拱手道:“陛下,正是千机药。”
“混账!”帝王一声大怒,指着跪在大殿正中的人:“你是何人?!竟敢下毒谋害宗室?!”
那人没有抬头,其嘴角处突然渗出一丝猩红。
“不好!”
不过一瞬,那人便如同木头般直挺挺地倒下。
守值官即刻探了呼吸:“陛下,他死了。”
大殿顿时哗然。
述平帝的手气得发抖:“混账!当着朕的面,谁敢做这样的事?!”
医官验过后道:“禀陛下,此人早已被喂了毒,方才,不过是毒发了。”
龙目细眯,帝王袍袖一甩:“依卿所言,此人背后另有主使?”
“查!给朕查!”
“是!”
几个人领命匆匆离去。
此时,坐在旁侧的齐王徐徐起身:“父皇,儿臣以为,不如先搜查一下贼人的贴身衣物,看看是否有藏毒的迹象。”
述平帝轻挥了挥手。
自有内侍上前,一番搜查后,竟在死者中衣领口找到一封帛书。
“呈上来!”
天子极快地浏览了一遍,抬起眼,有些阴鸷地看着侧边:“尹王!”
尹王应声而出:“儿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