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不能?而二哥,三哥,四哥甚至是五哥都能!难道我不是龙子?!不是父皇您亲生的儿子?!你从小就不喜欢我,你厌恶母亲,也厌恶身上流着母亲血液的我!”
“……说什么‘不予计较’,不过是你根本就懒得管我!把我与母亲分开,任我在这宫殿中自生自灭!你如此对我,我怎能不为自己筹谋!”
“你!放肆!”述平帝重重一击拍在长案上:“混账东西,竟然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不要以为你是皇子,朕就不敢处置你!”
“哈哈哈哈——”
夙王突然大笑出声:“从看到槐萧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一切全完了!”
浓眉蹙起,有些滑稽似的,嘴角却上扬到不可思议的弧度:“看来儿臣终究如您所想,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绝的光。
述平帝神色一变:“逆……逆子!你还想做什么?!”
黑袍一敞,原来贴肉的地方还有一把刀,夙王将它拔了出来,高高扬起——
“混帐!你敢?!”
“父皇,您不知道吗?从儿臣被流放到这里开始,从母亲离开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没什么不敢的!”
少年狞笑着拉开衣襟,提刀,在自己胸膛上狠狠一刺,顿时血流如注,他就像疯了一样,生生割下了自己的一块肉,毫不怜惜地扔在地上。
述平帝瞪大了眼,惊得魂飞魄散:“……来人,来人!”
“快给朕来人!”
殿门轰然打开,众将士鱼贯而入,大殿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夙王仍在原地狂笑不止,脚边堆满了鲜血肉块,中郎将槐萧上前,一把擒住了他,将人带了出去。
述平帝一下跌坐在椅子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父皇。”尹王走到他身边,掖袖行礼。
帝王有些无力地摆摆手:“找个太医,给他瞧瞧……朕累了,这儿的事,就交给你了。”
“是。”
上玉在暗阁里哭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倒在榻上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半梦半醒间,有个人轻轻拍着她:“上玉?”
这个声音既缓又柔,是她很熟悉的声音。
是……那个人吧,是他吧。
她半睁开迷蒙的眼,隐约见到一张陌生的脸:“你?”
“受伤了么?”他这样问她。
她费力地摇摇头:“……我,我要回去……”
一只手触碰了下她红肿未消的下巴,鼻端萦绕着熟悉的檀香,还有一点淡淡的药味。
上玉:“你,你怎么……变丑了?”
他轻缓地拉起她,旋身把她架在背上:“丑么?”
“嗯……”她点点头,自然而然地攀住了他的脖子。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偶尔会咳嗽两声,也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她能感受到身下胸膛的鼓动。
“……累么?”他问。
这话难道不该自己问他吗?她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摇了摇头。
那些宫人的尸体依旧留在原地,没有人来为他们收尸,他们就要一直这样冰冷地躺着,上玉瞥见,难捱地把头转了过去。
吸吸鼻子,她问道:“我们回去吗?”
“嗯。”
“……”
她突然抽噎了一声,双手揽着他更紧:“我……我难受……”
“我害死人了……”
她感到他停下,双手将她往上托了托,随后又向前走去。
他没有说什么话,一句也没有。
倦意再次袭来,小姑娘歪着头,在他微凉的背上,渐渐又睡了过去。
当夜,上玉发起了高烧。
真稀奇,她的身体一直很好,然而这一次,却烧得全身滚烫,四肢寒凉。
总之非常非常的不舒服,似乎有医官来给她把过脉,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做了很多不好的梦。
有童年时义父对她的斥责与虐打,那是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回她试着捏了个泥人,拿去讨好义父,谁知义父阴着脸,捏碎了泥人的下身,还用藤条狠狠抽打了她一顿,打得她好几天下不来床。
除此之外,还梦到了昔年掖庭的一些事,都是一些她极力想要遗忘,不愿再回想的事,此刻突然像泄了闸的山洪,不断涌入脑际。
上玉有些难以承受,她的眉大概一直蹙着,额头滚烫如同沸水。
莫非……自己又要交代了?她迷迷糊糊地想,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一点不饱满。
上玉:眼瞅着就要死第三回了,老天爷你妈的,你这么骚的操作,老天奶知道吗?
小姑娘难免抓狂,然而这时候,好歹不歹的,一把瓷勺伸过来试图撬开她的嘴,大概是有人在给自己喂药。
上玉:太他妈苦了,我想死!
她重重咳了一声,把那些液体全都吐了出来。
那勺子顿了顿,仿佛跟她卯上了似的,又来撬她的嘴。
上玉不干,双唇抿得紧紧的。
勺子被拿开,换上了两根手指,拿捏力道,稍稍握住她两腮,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她只能像鱼一样乖乖地张开嘴,任由那药汁流进来。
被这样钳制着,让她想起了发生在夙王宫中的那一幕,那时候,她就是这样被迫仰着头,眼睁睁看着一个母亲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被残忍打杀。
那孩子的叫声,利刃划过脏腑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
“呕!”
她一个挺身,不可抑制地呕吐起来,酸液流过喉头,灼得生疼。
外头有人听到响动,走进来:“主子,这……”
他的话没说完,也许是被制止了。
上玉躺了回去,有方帕子一样的东西在她脸上轻柔擦拭。
接着是一个声音:“不想做交易了?”
“……”她,她当然想!就这么死翘翘确实不甘心,或许自己能再次重生,一切从头来过,又或许就是真的玩完了,无论哪种结果,都是她不愿经受的。
苦兮兮的药汁又递过来,这一回比上一回顺利,病人皱着鼻子一口一口喝完。
这药有宁神清热的功效,没一会儿,小姑娘本就朦胧的意识便彻底陷入沉睡中。
烛火下,一身紫衫的男人静静坐着,于他而言,少有如此宁静的时刻。
直到门外传来稍轻的叩门声。
他站起身,给榻上人掖好被子,长指顺便拨开了她颊侧的几缕发丝,才缓缓踱步而出。
门外站着黄钟,还有一个医官打扮的人。
黄钟见他一身狼狈,正欲开口,却被他挥袖制止。
那医官上前行礼:“侯爷。”
“不必多礼,”他淡然一笑:“说罢。”
医官拱手:“据方才的脉象显示,公主似乎……有中毒的迹象。”
“似乎?”
“……正是。公主体内的毒看似微弱,却游走于八脉之间,微臣以为,此毒积存已久,幸而未及损伤公主玉体。”
“不过毒终究是毒,何况此毒如此古怪,是以微臣认为,还是尽早祛除为妙。”
“大人可能祛除?”
“微臣不才,诊不出此毒底细,自然也就不能……”
男人看着他,状似宽容地笑了笑:“那便罢了。”
“多谢侯爷。”医官莫名松了口气,“如若没有旁的事,恕微臣先行告退。”
话毕,拱手转身,才刚行了两步,突然感到颈上一疼,他下意识伸手,却碰到了星点温热的液体。
“你……”他缓缓倒地,眼神瞬间涣散。
身后,站着一脸冷漠的黄钟。
雪天
这一场病,上玉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好几天,她本是个活泼的性子,如今搞得跟病秧子似的,别提多难受了,加上每天一碗苦兮兮的药汁,偏偏还是由鹞子送来,一板一眼地盯着她喝完。
上玉:真是宝宝心里苦。
这段时间,除了别宫的宫人,华阴侯只来过几次,他似乎更忙了,她呢,也不喜欢天天都有人来打扰。
病中迷迷糊糊的,很多事不及细想,如今清醒过来,听鹞子絮叨后头发生的一切,大概也能咂摸出些底细。
整件事无非一个局。
那信原本是送到新殿去的,怎么会正巧被阙中的宫人拿到她面前?再到她被抓,尹王带着皇帝亲自上门,来了个人赃俱获,夙王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以她齐上玉为饵,轻松就降服了夙王这条大鱼,果真好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