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车一术,依例女子可不用学,因而上玉今日不过是来走个过场,至于五娘,早早地坐上了属于自个的马车,牵起缰绳,对上玉喊道:“来么?我带你!”
上玉看了一眼独自留在原地、拈花□□的潇王,赶紧点点头,她可不想同这家伙待在一起。五娘伸手一拉,便将她也带上了车。
“等会儿你瞧我的,放心,我不会输给他们的!”五娘信心满满。
“嗯嗯。”上玉一边听,瞥了旁侧一眼,男子修长的指骨稳稳地握住缰绳,淡色薄唇微抿,向上勾出一道浅浅的弧线,侧脸既专注又认真,好看到不像话。
当真一个鲜衣怒马少年。
“你在看什么?”五娘狐疑地问了一句。
上玉尴尬地收回目光,猛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眼见众人准备完毕,祈白自个也上了马:“今日的操练,便是从此处绕围场跑一圈,只是边上设有木栅栏,需御动双马跨过,请诸位务必小心。”
齐王露齿一笑,道:“这有何难?”话锋一转,他看向最里侧的华阴候:“不过大辰侯爷,你可要小心些!别一不留神摔下来,那就好玩啦!”
夙王亦附和道:“王兄此言差矣,华阴候可是中原上国出身,区区几道木栏杆,又岂会难得倒他?”
“你说得对!哈哈哈——”
这两个也是惯爱搞事的,上玉不禁气到,当事人却仿佛对二者的调侃毫不在意,闻言连眉头也未皱一下。
“啐,两个讨厌鬼!”倒是五娘骂了一句。
祈白适时咳了几声:“若诸位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就开始罢。”
此时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尹王突然身体不适,无法御车,于是场下闲得摇扇的潇王便自告奋勇顶上。
不过他一身做作长袍,上马时险些被袍摆绊死。
上玉:“……”噗。
五娘偏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啐道:“傻子!”面上又浮现淡淡红晕。
“驾——!”
“驾驾——!”
几辆马车纷纷冲了出去,御车术看似简单,却不知要准确把好两匹马的方向亦非易事,需要长久的训练磨合,才能做到既快又稳。
齐王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随后是潇王和尹王,然后再是五娘。
平心而论,五娘驾车的技术算是很不错了,两匹马在缰绳下乖得像两只小白兔,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紧盯着前方的心上人,两手不住地挥动缰绳,一路扬起和风吹拂过青草,吹起上玉鬓边的碎发,她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衬裙,回身看了眼,唯一的那一辆马车,远远地落在后头。
男子的发丝与襟摆同样被风吹得扬起,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从动得频繁的缰绳上窥见,他似乎也在努力追赶。
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马车遇上了第一个木栏杆,众人轻轻松松地跨过,却因阻碍稍放慢了速度,五娘趁机追了上来。
潇王的袖子被风一吹,不慎盖在了脸上,车马霎时失去了方向,他急要用手去抓,五娘瞧见,一鞭子将那袖子打了下来。
“傻子!”她顶着风骂了一句。潇王恢复了光明,见是她,竟像个孩子似的怒道:“要你这恶女人管!”
“呵!我不管你就死了!”
“恶女!你胡言什么?!”
“你……你这大色鬼!下流胚!”
“你!你这……”话一顿,他看见了坐在五娘边上的上玉,立即换了一副面孔。灿然笑道:“公主,好巧。”
上玉:“……”
五娘:“下流胚!大色鬼!大色鬼!下流胚!”
潇王:“你再骂一句试试!”
“我就骂你怎么了?!大色鬼!大色魔!!”五娘不服气回嘴道。
上玉:……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好想换车喏。
“驾——”
熟悉的声音轻拂过耳,她闻声诧惊回头,那人竟不知在什么时候追上来了。
只见他从容坐于马前,相视间,褐眸含笑,仍是那副清雅俊逸的好模样:“二位,承让了。”
马车在一瞬间超过五娘和潇王的。
所谓趁虚而入,兵者诡道。
五娘冲潇王一脸怨怼:“都是你害的!”
“呸!你这恶女还有脸说我!驾——!”潇王一甩缰绳,八蹄更快地向前追去。
“坐稳了!驾!”五娘亦不甘示弱。
广袤的草原上,马车争先恐后地疾驰着,先头的齐王与夙王眼看着便要跑完全程,见华阴候御马追了上来,二人突然对视一眼,放慢了速度,三辆马车眼看着就要并举,齐王的马却像疯了一般,摇头晃脑地扬起铁蹄,一击在了华阴候所御之马的大腿上,那马嘶叫一声,因为疼痛,霎时失去了控制。
马车脱离了方向,歪歪扭扭地向旁边跑去,任凭车上人如何牵紧缰绳,都无法使它停下。
危险!
上玉瞧见,一颗心几要跳出嗓子眼,见马车歪歪扭扭地越跑越偏,再过去,再过去就要撞上那片木栅栏了!
五娘亦瞧见,挥出马鞭在马臀上狠命一抽:“驾!!!”马嘶叫一声,极速往华阴候方向奔去。
在马车即将撞上木珊栏的一瞬,她挥鞭箍住车轮,上玉连忙探手帮忙,二人合力,希冀将马车停下,正这时,祈白骑着快马赶到,展臂一捞,将车上的男子救了出来。
车厢最终还是狠狠撞上了木珊栏,整个翻倒在地,四分五裂。
呼,幸好。
上玉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而此时,其余人也都陆续赶到,潇王停下马车,略微焦急地往五娘和上玉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知为何也松了口气。
齐王的脸臭得难以形容,五娘见状,狠挥了他一鞭:“桓珃!你再这样欺负人,我就告诉太子殿下去!”
完蛋了!
时值暮春,宫里的花前不久还开得甚好,转眼便落光了,剩下光秃秃的枝子。阙中内室,紧闭的房门口,传出一阵阵咳嗽声。
床榻上的人散着发,身上盖着薄被,探手接过小厮递上的药碗,嫋嫋热气间,氤氲出一张异常苍白的脸孔。
薄唇由血化霜,看上去分外脆弱。
侍者黄钟从外头走进来,打发了小厮退下,看着榻上人虚弱的模样,长眉不禁一蹙:“主子。”他抿了抿嘴,按捺不住了似的:“奴斗胆,不知主子何故如此?”
榻上之人掩袖咳了几声,只是静静听着。
“……您身体本就不好,前些日子的剑伤尚未恢复,昨日在御马场又……您明知那齐王好勇斗狠,为何还要……”刻意挑衅。
“……你想知道?”
薄唇扯开淡淡的一道弧度,他抬头看向他,褐眸中竟有丝丝狡黠的光芒:“唔,没有什么,只是瞧他不顺眼罢了。”
黄钟:“……”真是好清新好不做作的答案。
他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看不懂眼前这个被称作‘主子’的人,他跟随他多年,尽心竭力为他办事,亦略晓个中内情。但对于他本人,他却好像从来没看透过,都说千人千面,他觉得主子更像是一人千面,明明年纪比他小得多,却果决通透,善谋人心。
攻心是为利器,但绝不该是一个少年人应有的利器。
微走神间,听榻上的主子淡淡地问了一句:“他来了么?”
“……是。”收束心神,黄钟拱手道:“即刻。”
的确是即刻。话音刚落,房门便从外头被小心地推开了,门后现出一个身穿黑衫的高大人影,虬髯披发,双手套环,竟是教授御车的老师——祈白。
他微低着头,几步上前,拱手道:“侯爷。”
华阴候笑着摆了摆手,道:“有疾在身,今日我便这样接待你了。”
“侯爷说哪里话,”祈白立时回道,想了想,又道:“侯爷可是旧疾又犯了,不若让小人为侯爷号一号脉。”
“你于医理颇为精通,自然可。”男子拉开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腕,其上青色的经络清晰可见。
祈白拱手,顺势在榻边坐下,二指搭脉细细诊断。
黄钟亦在一旁等待。
约片刻钟,他收回手,尚未说话,两道粗眉却蹙得死紧,看上去有几分滑稽,华阴候不禁莞尔:“如何?”
“……”
黄钟:“请先生明言。”
祈白扬起头,看了黄钟一眼,再看向榻上笑吟吟的人,略微诡异的异色双瞳中闪动着自若的神色,对自己的病,他早已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