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图,昭然若揭。
华阴候抿唇:“……正是。”
“哪家的?”
“付家,凉州籍。”
唉?
上玉大感疑惑,却也明白不可多言,只在一旁安静听着。
汉子们听了他的回答,相互对视了一眼,看来这付家该是漠上的富户之流,鹰钩鼻不说话了,反而是那驼背上前,笑道:“原来是付家的公子,咱瞧这通身的气派果然不一般。”
“付公子,明人不说暗话,这么着,我们主事的想请你去寨子里吃杯茶,再写点东西给家里人,请他们捎钱过来救济救济。”
“您看怎么样?”
这便是要勒索钱财了。
可是……他们根本就不是付家的人,如果真的被带走,如何脱得了身?若是惹恼了这群匪徒,万一被……
上玉心中五味杂陈,既恐惧又慌乱;正当此时,听到身边的‘付公子’淡淡开口:“此法尚可。”
“只不过……”那褐眸忽而扫了她一眼:“无须如此麻烦,便叫我这小僮回去告诉家里,取财物过来与你们就是了。”
“你娘的狗杂碎!”鹰钩鼻听到先忍不住,舞着马鞭道:“你当老子傻吗?!放这小畜生回去通风报信!”
驼背伸手,示意鹰钩鼻冷静一些,转而道:“付公子,我等虽为沙匪,惯叫世人取笑,但这点脑子还是有的,派这位小哥回去……”糙手指了指上玉,“咱想不出对咱有什么好处?”
‘付公子’听闻此言,竟然笑着摇了摇头。
这下,在场所有人的眼神全变了。
上玉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喂,你别……”他偏头看她,突然朝她挤了挤眼睛,小声问了一句:“会骑马吗?”
“啊?会……会一点。”她下意识答道。
他笑了笑:“那就好。”
转头,再次面对那一群凶神恶煞:“诸位莫急,我自派这小僮回去乃最为稳妥之法。”
驼背哂笑一声:“那就请公子说说看。”
苍莽大漠上,一身月华的男子负起手,墨瞳幽深如渊,娓娓道来:“其一;若由我写下书函,交由寨中兄弟送去,确然能保证书信的安全,可万一家人报官,由官府出面又该如何?你们虽可以我为质,但若是官军群起而攻之,诸位可有十成把握?”
双眸扫过突然沉默的鹰钩鼻与驼背,他含笑续道:“其二,交由我这小僮去办,最大的好处便是此子全不知诸位家门所在;他又是付家生子,与家人相熟,寻个由头,可将我正在诸位府中做客一事轻易揭过,不惊动官府,能免去许多麻烦,将来回两趟都交由此子,对诸位亦无甚威胁。”
“其三;若是此子背叛于我,中途潜逃亦无妨,只要我仍在诸位手中,届时再动笔请人送信归家,并非难事。”
“不知主事的以为如何?”
他笑吟吟地说完,又禁不住咳了几声,那鹰钩鼻与驼背对视一眼,后者轻点了点头。
“那好!就依你小子说的办!”鹰钩鼻一锤定音。
此际,男子又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枚润泽的白玉,底下系着天青的络子,他浑不在意地笑笑:“此乃我母亲所留之物,来去费时,我这小僮又鄙于马术,烦请寻匹好马与她。”
上玉已经懵了,他是什么意思?打算把她单独送走,然后自己留下,他……他何须如此?
另一边,鹰钩鼻挑了挑眉,策马上前,华阴候便把这玉珏递给了他,他拿了玉,用手掂了掂,朝旁边一名大汉使了个颜色,大汉随即下马。
“喂,你究竟想做什么?”上玉凑近了悄声道。
连母亲的遗物都交出去了,难道真要她去付家讨钱吗?
男子偏过头,几缕发丝被风吹到颊上,他伸手拨开,递过来一个笑,从容中含着些无奈:“若非如此,今日你我二人皆难走脱,幸而得了匹快马,也算机缘。殿下先行一步吧,从此处往凉州方向跑五里余,届时再沿着原路回来。”
顿了顿,又道:“我们的援兵应当也快到了。”
上玉:“援兵?”
他轻颔首:“黄钟已至丹熙国求援,赫舜人虽然对我们多有不敬,但此等大事,想来不会坐视不理。”
“等援兵一到,公主便安全了。”
那头大汉牵着马嚷嚷一句:“给老子快着些!还在做什么?!小畜生!”
二人没理他,上玉一时不能消化,道:“黄钟?”
想一想,又道:“那你怎么办?”问了句废话,她暗自着恼,他还能怎么办?自然只能等待援兵来救。
男人没应声,双手很随意地替她正了正衣衫,瞳间掩映着几许笑意:“去罢,莫问前路。”
“殿下是个坚强的人呐。”
倏忽叹息般的一句。
上玉垂下眸子,郑重地点了点头:“那你等着,我一定让他们来救你。”
牵过缰绳,她有些小心地上马,回头见他正在同大汉说些什么,随后便被粗鲁地推了一把,险些摔倒在地。
她紧了紧手,深吸一口气,双脚踢向马腹:“驾——!”一路扬尘往回跑去。
绝处逢生(二)
不过,纵然重生了两次,自己在苟活一途上还是欠了点运气。
迎面撞上麻烦蛋子时,上玉这样想着。
她多年没碰过马,好不容易找回点马背上的感觉,刚跑出了一里地,前方黄泥沙尘飞扬,又一骑马队飞驰而来。
他们背上背的弯刀和身上穿的衣服,都有种叫人无奈的熟悉感。
这应该是刚才那波沙匪旗下的一支小分队。
为首的是个看起来挺小白脸的少年,估摸着年纪应该和她差不多。小小年纪就做了马队的头头,显然是走了后门。
回转无路。此刻,上玉只能默默祈祷,这伙人不要找她的麻烦。
但这是不可能的。
匪么,无恶不作为匪,野蛮狠毒为匪,简而言之,一只小白兔碰上一群大恶狼,恶狼们怎么会放过它呢?
为首的少年一双稚气未脱的鹰眼狠狠瞪起:“喂!那边小杂种!你脚下这匹马哪儿来的?!看着不错!”
上玉:“……”她就当没听见好了。
双脚一蹬马腹,烈马嘶鸣一声,跑得更快,险些把她甩下来,好容易抓紧了缰绳,那边的马队已追了过来。
“小杂种!竟然敢跑?!来啊,给我追!追到了把他剁碎!”少年舞着马鞭叫嚣。
上玉闻之骇然,一时懊悔方才没有停下,好好同他们解释……
不,不行,她不能解释。一旦开口,女儿身份暴露无遗,万一被那些沙匪知道,那人费尽心思送她出来不就前功尽弃了。
事到如今,只能跑。
“驾——”没有马鞭,便死命地踢着马腹。
然而一个小女子的骑术怎么及得上这些劫匪,鹰眼少年扬着鞭,不过片刻,已经要追到她了。
“哈哈,你逃啊!你倒是逃啊!小杂种!”
少年放声大笑,拔下背后的弯刀,一刀劈了过来!
“啊——!”
脆亮的女嗓,使那锋利的刀尖一顿,这一刀生生劈歪了,刀刃擦着马身而过。马受了惊吓,猛一扬头,少年身子不稳,径直滚了下来,正好落在了飞扬的马蹄前。
“少主子!”“少主!”
跟在后头的汉子们策马大吼,沙地上的躯体被马蹄重重一踏,“噗!”少年吐出一口血,霎时四溅。
上玉被这一幕骇得手脚发软,眼见汉子们一脸凶神恶煞地逼近,她咬牙紧握缰绳,掉头飞快地奔驰而去。
这一跑,也不知跑了多久,跑出了多远。
眼前的大漠一片幽寂,只有黄沙被风吹拂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没人追来,应当是安全了。
可上玉面色却不见好转,亦无劫后余生的喜悦,因为——
她迷路了。
这真是个悲哀的结局。
烈马慢了下来,甩着尾巴漫无目的地走。沙丘上既没有别人,也没有引路的石碑。
天地似乎越来越昏暗,不远处好似又响起了狼群的嚎叫。
怎么办?
一路上,上玉很多次问自己,怎么办?
最无助的时候,最迷茫的时候,现在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问的是自己,可脑中最先浮现出的影像,却是昔年宫墙晴雪下,纵深笑意的孱弱少年。
岂非荒谬?
惶惶不知所措,明知道不该想的,明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人,何况第二世那样的嫌隙,可她还是管不住自己,甚至可耻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