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玉:“你莫说话。”
她想了想,跑过去将自己换下的衣裙拿来,盖在他身上,又帮他把身体往树背上靠了靠。
身上盖着女裙,难免要不好意思,姑娘家这时候都会贴心地说上一句:“你不用不好意思,先将就用着吧。”
他神情未变,笑了笑:“多谢公主。”
身边带着个病人,上玉也没了到处跑的心思,她起身,把黄娟布尽量摊开,又拾了一根枯木,拨了拨火苗。
大漠中的夜晚,远远没有白日里那样安静。
不知哪里发出的,一种异常奇怪的声音,犹如伽蓝里比丘晨起早课的摇铃声,连绵不绝,一直在耳边响起。
心头有些毛毛的,上玉薅了一把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嗷呜——”
不远处响起了野狼的叫声,在广袤无垠的沙地上回响,沙漠是狼群的栖息地,夜晚是它的保护色。
上玉咽了口口水:“那个……”
极度害怕之下,人会下意识地寻找依赖。
而她目下能依赖的只有一人:“……你说,那些狼不会找来吧?”
原本闭上的眼在听到这句话后又睁开:“不会。”
直男这回总算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上玉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那就好。”
话毕,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我也没这么害怕。”
身旁的人好像轻嗤了一声,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见那声嗓道:“抬头。”
她下意识地照做,头顶是一望无际的辽阔苍穹,像一座香炉的盖子,牢牢地扣在这一方大漠土地上。
天地混沌如鸡子。
上玉:“上面有什么吗?不就是天?”
“……”
他笑了笑:“确实没什么。”
小姑娘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肩膀,随口又问:“对了,那个药,你不是说是驱虫用的,怎么又……”
男子云淡风轻地道:“是驱虫用药,不过其中有一味药力强劲,可做麻痹之用,于咳疾亦有疗效。”
上玉:“那不是有毒?”
“毒性微弱,无伤大雅。”
毒性再弱那也是毒啊,还有什么‘无伤大雅’,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能这么用,上玉不禁摇摇头,真是服了这个人,没有感情就算了,居然连药都敢乱吃。
怪物啊怪物。
还是只长得十分好看的怪物。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过了会儿,便有一阵睡意袭来,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就树的另一侧找了块地方,舒服地靠上了。
迷迷蒙蒙地,身边人好像动了动,她觉得自己陷进梦中,呢喃着张口:“唔……其实你应该高兴的。”
有个声音轻缓地问她:“我应该高兴什么?”
“我。”她觉得自己似乎笑了:“……不是那些金贵的公主,我……我能吃苦,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来帮你。”
微微的鼾声响起,女儿家娇柔的嗓音已几不可闻。
……
良久,身边人一声低叹:“帮我?你打算怎么帮?”夜凉如水,他的声音也是冰凉的。
一夜很快过去。
天光大亮,第二日是个好天,不再阴霾遍布,暖阳早早升起,上玉被刺得睁开了眼,醒一醒神,预备坐起来,发现那件绛色的衫裙盖在自己的身上。
篝火已灭,华阴候却不见人影。
他去哪儿了?
伸了个懒腰,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才觉得腹中空空,仔细算来,已经有一天没进过食。
可是这儿是荒漠,哪有东西可以吃?
唉?慢着,那个人不在,难道正是去找东西吃了?
于是上玉有点小期待。
然而那白袍男子回来,双手却空空如也。不仅如此,当上玉说起食物时,他只是一脸淡定地拿出水囊:“殿下若实在肚饥,请先饮几口水罢。”
以水充饥,很好。
她接过水囊,狠狠喝了几口。
收拾好了,二人再次上路,沿着古驿道一路行去,便是丹熙的地界。
上玉的鞋磨损严重,只好把黄娟布裁了,先包着用。
昨日阴霾,今日烈阳。
男子的长发扎成一束,一手托住她的臂膀,二人相携着走,额上是满是细汗,就衣衫也湿黏得紧。
突然,漠土上扬起一阵纷乱有力的马蹄声。
远远望去,一骑行动迅猛的队伍,黑压压的人头、飘扬的发丝,四肢强健的骏马,在沙圜上横冲直撞。
“那是什么?”上玉问。
身边人却没说话,将她拉到身后,朝那群人高扬了扬手,是求救的意思。
马上的人瞧见了,马蹄踏起尘土,朝这边驰骋而来。
上玉站在男子身后,探出脑袋来看,脸色忽而一白。
因为她看到他们粗犷凶恶的长相,背上背着的锐利弯刀,直觉告诉她,这些人也许并非善类。
但此刻,已经难以走脱了。
绝处逢生(一)
几十匹精马飞驰而来,将二人团团围住,好像是圈捕幼兽的鬣狗群,马蹄在他们的四周打着转。
上玉警惕地看着四下,不觉抓住了身前人的衣衫。
有几匹马在他们身前停下,上头无一例外全是长满缁须的粗犷大汉,围着兽皮,散发,额上系着羊头抹额,不像中原人的打扮。
这时,身前的华阴候有了动作。
他整了整衣襟,仿佛对这一场面见惯不怪,只微笑道:“失礼,请问哪一位是主事的?”
几个大汉闻言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鹰钩鼻大汉策马上前:“老子就是!”声嗓洪亮,虽不是北方的口音,说得倒是正经的中原话。
男人闻言一笑,还是那般温雅的做派,负着手:“劳驾,我与小僮行路到此,不慎与家人走散,主事的可否帮一帮忙?”
话音刚落,鹰钩鼻大汉眯起眼,“啪!”地一声,马鞭重重地落在沙地上,带起无数尘土直直扑向二人,上玉被呛得咳嗽,至于身前人,本就有咳疾,此时更是咳喘不止,双肩不住颤动的模样,十分狼狈。
上玉赶紧用手去挡:“你没事吧?”
“咳,咳咳……”
他一边咳嗽,一边摇头。
这时,周围的几十名大汉突然放声大笑,有几个兴致来了,也狠狠地向地面抽了几鞭子,漫天尘土飞扬,男子更剧烈地咳嗽着,几乎弯下了半腰。
上玉忍不住,大喊:“你们做什么?他哪里得罪你们了?!”
大约听到这句话,鹰钩鼻高举了一下鞭子,周围笑声歇止,那绛紫色的厚唇张开,轻蔑地噗了一声:“两个杂种!你他娘的也不打听打听,这道上混的哪个不认识老子?!”
“竟敢指使老子帮忙!帮你娘个□□!”说完,他嘶声大笑,周围的大汉也都笑了起来。
完了……
这是上玉脑中掠过唯一的词,看样子,这伙人十有八九是专在驿道上劫掠商贾的劫匪。
怎么办?
她紧紧抓着身边人的袖摆,一只冰凉的手忽而覆在她的手上,男人的咳嗽不知何时止住了,她对上他的眼,他朝她微微一笑。
如斯沉静,叫人莫名安心。
华阴候直起身子,理了理袍襟,拱手道:“是在下失礼了,既然主事的不愿相帮,我二人这就告辞。”
言毕,像是迈步要走的样子。
“慢着!”
大汉们再次疯狂大笑了起来,鹰钩鼻笑得最欢最响:“杂种小子!冲撞了老子这地界,想走,没那么容易!”
“兄弟们说是不是啊?哈哈哈——”
“是!”“是!”
周围的汉子齐声附和。
上玉敏锐觉出身边人的呼吸加重,难道他也害怕了?她抬头望去,见那一贯含笑的玉面已经换上了肃容:“……敢问主事的意欲如何?”
鹰钩鼻铜铃般的眼在他身上打转,末了看向上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收回目光,抓了抓胡子,再看向身旁同样骑在马上的一个驼背:“老五,你心眼多,你来说说!”
那驼背长得极不端正,眼睛小而猥琐,一看就是蝇营狗苟之徒,他同样在上玉与华阴候身上来回扫视,唇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策马上前,伏在鹰钩鼻的耳畔不知说了什么,鹰钩鼻浓眉一挑,听得连连点头:“好!好啊!还是你小子机灵!”
二人话毕,鹰钩鼻复又看了过来:“杂种小子!老子看你模样,是有钱人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