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回到餐桌前坐下,残羹剩饭都冷了,他不介意,只是往空空如也的杯子里再斟了一杯酒。
「行了随安,去打电话吧。虽然你的故事没讲对,但也算有趣,去领你的小奖励吧。」
我看了他一眼,拖着酸痛的身体,向不远处地板上的手机爬了过去。
我捡起手机,没有打开通讯录,而是调到了拨号界面。
梁冠月没看我,只坐在餐桌前,问我:「随安,你要给谁打电话?」
我头也不抬地按下 110。
「我要报警,我死都要送你去坐牢。」
他发出一声又轻又短的笑:「可以,你用不着死。」
他把杯子里的红酒尽数饮下,缓缓地说:「不过随安,郑嘉颖还在德国,你记得吗?」
我悬在拨号键上的手指微微发抖。
「其实用她的命来换你的自由也挺划算的,随安,你自己取舍吧。」
我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确定自己不会因愤怒而立刻猝死,才张开嘴对他轻声发问。
「冠月,我究竟做错什么事?」
他因我意料之外的一句话而微微怔住,发出一个尾音上挑的「嗯」。
于是我又问一遍:「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你这样的惩罚?」
我把手机狠狠地朝他掷过去,他头一偏,手机砸在他身后的墙面上,在他肩膀上弹跳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他不怒,笑笑地看我:「不打电话了?」
「我问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我冷眼看着他,攥紧拳头质问,「我关心我的朋友,这是错吗?我想要自由的生活,这是错吗?我不爱你了,我想离开你,这是错吗?」
我站起来,晃晃悠悠地朝他走过去,抄起桌子上的红酒瓶,在桌沿上磕烂了瓶底,用尖锐的碴子指着自己。
香气四溢,香醇的红酒顺着我的手淌到桌子上,流了满地,踩上去,会发出「啪嗒」的声音。
「你干吗还拿红酒来充样子?冠月,我浑身是血究竟是什么样子,要不要给你看看?」
「放下。」他沉声命令,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使我整条胳膊都开始发麻,「随安,今天的事,你凭什么生气?」
他也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俯视我。
「是不是你自己猜测我杀了你的朋友?」
他向我逼近一步。
「是。」
「是不是你先拿着刀说要杀了我?」
「是。」
「是不是你穿成这副样子,故意勾引我?」
「是。」
「那随安,你生哪门子气?」
我在他缓缓地逼近中不退半步,抬头注视着他。
对峙中,我发出一声放肆的嘲笑。
「冠月,我要是个拎不清的小姑娘,这会儿差点就被你洗脑了。」我也靠近他,分毫不退让,「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把我当傻子糊弄?」
「没有你,我压根不用处心积虑地糟践自己。没有你,我根本不需要患得患失地担心朋友的安危。没有你,我从没想过要伤害自己,更别说是要杀人。」
我看着他,用另一只手在他肩头一下一下,重重地推,尽管他纹丝不动。
「你是怎么想的,冠月?你该不会觉得,你取掉了我的手铐,把我从地下室里放出来,特许我打个电话,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吧?你该不会觉得。你给我洗个头发做个饭,给我上过两回药,我就该痛哭流涕地重新爱上你吧?你该不会觉得,你没有动我的家人和朋友,我就该心满意足,心怀感动地留在你身边吧?」
「你问我凭什么生气?冠月,那我问你,你做了这么多罪无可恕的事情,还要求我不能生气,你凭什么?」
「随安,」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点无奈地笑了,「你这个小笨蛋,居然还试图跟我讲道理,你以为我是正常人,还能跟你沟通?」
他摸了摸我的头,微微低下身体:「随安,你以前总说的那个……平等沟通,理解包容,我学不来那些,你忍忍我吧。」
他说完就跨过满地狼藉,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却又回过头来。
「对了,随安,别问我凭什么,你要把我当作造世主,我的命令是绝对的,没有凭什么。」
我低头看着脚边犹如凶杀现场般的一幕——满地的碎玻璃在血泊般的红酒中反着光,我摔烂的手机可怜巴巴地浸泡在酒里,在那之中,是我赤着的,拴着脚镣的双足——他给我穿的那双小羊皮拖鞋早就不知折腾到了哪里。
我深吸一口气,仰着脸眨眨眼睛。
腰却忽然被人从身后勒住,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折返回来,将我抱了起来,任凭我怎么扑腾都没有用。
「你放开我,冠月,真的不行……」
「什么不行?」他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我哑口无言地看着他,为我刚才的猜测感到羞耻。
他看出了我的想法,也不笑,只是说:「随安,虽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可毕竟我是出力的那个,我没你那么好的精神头和兴致。」
他很少说这种带挑逗性质的话,就像我说的,他一般时候都是个绅士。
「我看你不止习惯,你还上瘾了。」他把我抱进浴室,在浴缸里蓄了一些水,探了探水温,把我扔了进去。
真的是扔,要是没有水的缓冲,我恐怕会摔成骨折。
我没说话,他搬了个小板凳,蹲坐在浴缸旁边看着我,忽然拽着我衬衫的领子,把我拽过去闻了闻。
他蹙起眉头,对我说:「洗干净,都是那个味道。」
「哦。」于是我挤了些沐浴露在衬衫上,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揉搓。
他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我说的是你。把你洗干净。」
他是在说……我全身都是他的味道吗?
「衣服我可以丢掉,你……我还要用下去。」他说。
我没搭茬,不知道说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说。
「随安,我想了想,如果我是你,我会从刚刚满地的碎玻璃里藏起一块儿,等晚上我睡着了,就立刻割破我的喉管。」
我坐在温暖的水里,看着他不说话。
「你觉得呢,随安?」
他得不到我的回答,并不追问,而是静静地对我伸出一只手。
我看着他的脸,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越跳越快,几乎开始发疼。
过了半天,我散开挽起的衬衫袖子,一块小而锋利的棕褐色碎玻璃落入水中,破水时发出啵的一声,缓缓沉入了清澈的水底。
我伸手去捞,却被他拦住:「我来,别伤到你。」
那枚小小的玻璃碴被他捏在湿漉漉的指间,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凑过来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真乖。」
说完,他站了起来,像是准备要走。
「冠月。」我轻声叫住他。
「我不能再留下了,随安,我会忍不住溺死你的。」
「冠月,我不舒服,我想喝甜粥。」
于是他又低下身体,重新吻过我的额头,再抬起头来:「嗯,有点发烧,估计吓到了。」
他离开了浴室,我便在浴缸里仰面躺下,浴霸刺眼的强光让我有点恍惚,头脑昏昏沉沉,我闭起眼睛。
我冒了一个险。
挂断佳颖电话,把手机放在地面上的时候,我在屏幕上划了一个图案,那是一个快捷手势,打开的是后台录音。
对他说我要报警的时候,我其实把录音发给了佳颖——我从没想过在他眼前报警,我是希望佳颖听到这份录音,能帮我一把。
接着我借着争吵,把手机朝他砸了过去,怕砸得不够烂,我又摔碎了红酒瓶,让酒浸泡了手机。
至于那枚小玻璃碴,只不过是我的障眼法。
只希望佳颖足够聪明,能拉我一把,实在不能也没关系,至少,要提高警惕,保护好她自己。
要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
汗水浸湿了我的后背,我无声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让你洗干净,你也不用洗那么久。」梁冠月坐在床边,看着我,「你晕倒了。」
「冠月,」我的嗓子还是发哑,「我梦到你了。」
他细微地挑起眉毛:「做噩梦了?」
我笑了一下:「差不多吧,噩梦加春梦?我梦到我真的就那样死掉了。」
他发出一声轻哼,找了个松软的枕头垫住我:「起来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