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笺(5)

这话自然奏效,张兰芝一听就笑了:“也是,都是早有定数的事了,不提这些了,快给客人送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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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刚过,气温正在逐渐回升,虽然拂面的春风还带着冷意,可在强烈的日头底下待久了,还是会惹上一身热气。

周绮在街上走了一会,实在耐不住这太阳,于是找了个屋檐避了避,还不忘自己现在是扮成了个老太婆,坐到地上休息时还颤巍巍地扶了下墙。

她顶着这张皱纹满面的脸,漠然地打量眼前来往的行人:有胡商,有小贩,还有跑跑跳跳的孩童和轻纱遮面的闺阁小姐,被家里的嬷嬷搀着,撑着一把阳伞,在街上缓步慢行。

这条街还挺热闹,街道两边都是商铺,不知哪家的糕点刚刚蒸好,香气扑鼻。她旁边就是个家卖花的,门口的花篮里,一枝杏花露出半边,娇艳欲滴的花瓣上沾着朦胧的一层水雾。正对面的那家店是卖玉器的,一个富商模样的人举起一块色泽温润的玉石,眯着眼睛对它评头论足。

非常鲜活、明快,活色生香的人间。

但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绮打了个哈欠,思绪再次无边无际地放飞出去。她老僧入定般坐在地上,盯着街道路面上的某个地方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檐外的日光没那么灼热了,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就着脸上的易容继续扮她的老太婆,弯腰驼背地往外走。

其实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地方她都去过,毕竟从小就在街头讨生活,除了高手如云、宫禁森严的大内皇城,没什么地方是她不熟悉的。要是从前,她还是挺喜欢在长安城里闲逛的,只是一朝天翻地覆,物是人非,回头再看,以前那些熟悉的楼阁街巷真是令人好生厌倦,一点意趣也没有了。

闹市里人流熙攘,周绮混在人群里,心不在焉地沿着街道乱走。

忽然间,一声低哑的惨叫突兀地响起,街上吵闹,这声音又非常短促,融在嘈杂的人声中,几乎是一闪而过。周绮蓦地停住了,眯着眼睛四下张望,可来往的行人毫无异样,甚至连一个因此驻足的人都没有,要不是那声音听起来分外真实,好像就藏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她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了。

周绮循着那声音的方向走了几步,满街喧嚣,人来人往,她只分辨得出一个大概的方向,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就在这时,街角的阴影里,一个穿长袍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他低垂着头,面色煞白,看起来像是喝醉了,步伐歪歪扭扭,连身形都左摇右晃、东倒西歪。男人就这么晃进了人群里,身上果然弥漫着一股酒气,长袍的下摆也湿了一块,那水迹洇染在深色的衣衫上,将衣摆的颜色也染得更深了。

周围的人只当他喝醉了,嫌恶地捂着口鼻绕道而行。男人走了几步,突然扑倒在地,吓得过路的人都尖叫起来,他却一动不动。有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正想将他翻过来,却突然惊呼一声,连忙往后避开。

众人都围过去,这才发现这人背上竟然插着一把匕首,刀刃完全没入脊背,只留下短短的一截刀柄还露在外面。

☆、Chapter,5

傍晚,消息传回了鸿福客栈客栈,张兰芝只好放下厨房的活计,匆匆换了件干净的外袍,到衙门去领人。

官差在街上抓了二十个人回去,说是“在场之人皆有嫌疑”,必须要家里人过来作保,才肯放人。刘仲昆夫妇和周绮只是偶然结交的好友,看她年纪小,所以平时对她多有照顾,根本算不上亲属,但周绮在长安城也没有亲人,只能由她出面去办这件事。

太阳已经落山了,夜里风重露寒,张兰芝领着周绮往回走,路上终于忍不住道:“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那条街上竟然会死人?”周绮垂头丧气地说,“那些官差过来,本来想把人都抓了,但看在场的不乏权贵子女,不敢动手,就随便数了二十个人带回去——结果我刚好就是第二十个。”

还好她眼疾手快,先把脸上的易容给抹了,不然说不定还要被扣一个“行迹鬼祟,恐有嫌疑”的罪名。

她平日话不多,在外人面前几乎可以装哑巴,但在熟人面前一开口就是伶牙俐齿的,张兰芝听得哭笑不得,摆摆手道:“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回去再说。”

晚上吃饭的时候,刘仲昆也好奇得很,手中筷子顿了顿,问道:“阿绮,下午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绮只好把街上的所见所闻,包括她正好被数在二十人以内的事复述了一遍,她也郁闷得很,一边说一边拿筷子在米饭上掏了个洞,看着热气袅袅升腾起来:“我见那人儒生打扮,还束着方巾,应该是个书生。”

张兰芝说:“眼下临近春闱,有书生进京来赶考,也不稀奇。”

她看了周绮一眼,筷子尾端敲了敲她手背:“别在饭上捣来捣去的,跟小孩子一样,快吃。”

周绮连忙伸筷子去夹菜。

刘仲昆却有些忧心:“这书生若是进京来赶考,在这地方没个亲朋好友,怕是尸首都没人来收。他死得也是蹊跷,大街上被人一刀捅了,竟然也无知无觉的吗?”

张兰芝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摇头道:“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武林大会上,那庄家子弟反目成仇,师兄让师弟一刀捅在背上,不也是走到了楼下,才突然倒地毙命的?”

“这凶手敢当街杀人,胆子还真是不小。”刘仲昆叹息道,“要是这事又成了悬案,长安城这段日子,估计是难以太平了。”

周绮听了就觉得奇怪:“又成悬案是什么意思?”

“你天天不是翻那本书,就是玩那根笔,当然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刘仲昆白了她一眼,“这个月初,也就惊蛰的前两天,城南吴家的小姐不见了,这街头巷尾的都传,她是和情郎私奔了,但吴小姐的婢女说,她那情郎忘恩负义,攀上了更富贵的人家,开春时就和吴小姐断了关系,吴小姐是断不可能跟这人私奔的。”

“吴小姐啊,我好几年前见过的,”周绮筷子抵着下颌,回忆道,“当时她还只有十五六岁吧,被家里嬷嬷护着,弱不禁风的,见我像个要饭的,往我跟前丢钱。”

她很少提起从前的事,偶尔回想起来,只觉得心绪纷杂,不知是应该怀念还是应该遗恨,便突兀地沉默下去,过了许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吃饭。

刘仲昆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不说这些了,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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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客栈确实幽静,因为客人不多,一整天都没什么人吵闹,两侧的街道也空旷安静,听不见闹市上熙攘纷杂的动静。

迟暮本想睡一会再起来吃午饭,没想到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她身体不太好,总觉得疲倦困乏,昨天一夜的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到了歇息的时候,疲惫感就潮水般涌了过来。

虽然疲乏,但也不能睡得太久。迟暮强压住睡意,握住胸前垂挂的铜钱,默数一二三,第三声的时候强迫自己起床。

睡了一天,她也有些饿了,简单梳洗了一下,披了件外衣开门出去。

走廊上很冷清,只有偶尔经过一两间房时,能隐隐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楼梯口吊着一盏灯,灯火有些暗,被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迟暮扶着扶手往下走,因为周围寂静,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客栈总共三层,她住在二楼,走到楼梯拐角时,听见下面客堂里有人在说话,于是先停了一停,探身往下看。

客堂靠窗的桌边,有三个人在吃饭,一个是那个古怪的年轻姑娘周绮,一个是白天见过的掌柜,还有一个中年妇人她没照过面,不过看他们言谈举止,显然都是熟人,掌柜的和那妇人应该是对夫妻。

迟暮心下了然:原来这客栈是一对夫妇经营的,她白天见到的不只是掌柜,还是这客栈的老板。

客堂里静悄悄的,那三人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也离得不远,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先是周绮说了下午的经历,刘仲昆又联想起了城南吴小姐的失踪,迟暮不由得皱了皱眉:这长安城在天子脚下,熙攘繁盛,本该一派盛世光景,谁知城中也没多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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