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怕再被卷进江湖纷争里去,不过吴小姐、赶考书生这样的人,就算惹上了仇家,应该也和武林中人无关。想到此节,迟暮就稍稍松了口气,正想继续往楼下走,就见周绮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又古怪地沉默起来,而老板夫妇像是司空见惯了,见状只是给她夹了点菜,让她好好吃饭。
周绮笑了笑,气氛又重新变得融洽平静。
迟暮这才走下楼去,这回没再刻意放轻脚步,那三人也察觉到有人来了,刘仲昆先放下筷子,热情地招呼她:“姑娘,有什么事吗?”
迟暮道:“我午后睡了一会,还没用饭,现在有什么吃的吗?”
她看了一眼周绮,对方连头都没抬,就着那碗被她掏了个洞的米饭,吃着面前的一盘菜。
“也差不多过饭点了,其他客人都吃过,厨房没剩什么了,我去给你煮碗面吧。”张兰芝闻言,立刻搁下筷子起身,“姑娘有什么忌口吗?”
迟暮摇头道:“没什么忌口,清淡些就行。”
张兰芝在厨房忙活的空隙,刘仲昆吃完了晚饭,邀她坐下来等。迟暮也不客气,坐在隔壁的桌边,随意和他聊了几句,互通了姓名,也了解到自己的猜测没错:这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两人,年轻的时候也是江湖上的闲散侠士,年纪渐长,不想再参与江湖纷争,于是辞别了故友,到长安城里开了间客栈,至今已有七八年了。
周绮也吃完了,把碗筷一推,转头轻轻将窗扇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缕月光顺着缝隙照进来,停留在窗棂上。惊蛰过后本该日渐回暖,但夜里还是挺冷的,料峭春风毫不留情地吹入,携来扑面的寒意,迟暮怕寒意侵身,不由得拢了拢衣襟。
她向来温和随性,衣衫也穿得保暖,这点寒气对她其实也没太大的影响,于是什么也没说,谁知周绮忽然扫了她一眼,见她好像畏寒,又伸手把窗扇关上了。
迟暮不由得一愣。
这时,张兰芝端着一碗面过来,弯腰给她摆在桌上:“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煮了点,尝尝合不合胃口?”
迟暮接过她递来的筷子,低头挑了一卷面,卷在筷子上晾凉了些,才送进嘴里,细细吞咽之后,才道:“挺好吃的。”
张兰芝这才放下心,凝神打量她。刚开始见她面色不太好,隐隐有些病气,后来听她开口说话,气息沉稳绵长,显然是功夫上乘、身体康健的,不像是久病之人,这才起了些疑心,趁她没留意,细细琢磨起她脸色。
她少时随师父四处游历,见过不少江湖风云,算是见多识广的,一些暗器制毒的手段也都有所涉猎,一番观察之下,心中也有了大概的猜想,不由得暗自心惊。
等迟暮上楼了,一直靠在窗边的周绮突然出声道:“兰姐,她这是怎么回事?”
张兰芝原本盯着迟暮的背影出神,被她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她这不像是病,应该是中了毒。”
刘仲昆正收拾碗筷,闻言诧异道:“中毒?可我看她除了面色不太好,也没什么病状啊。”
“那自然不是普通的毒,不然早就能解了,又怎么会让它留在身上?”张兰芝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是阴川血毒,天下众多奇毒中的一种。中毒之人不会当场毙命,也不会有什么痛苦,只是身体会日渐衰弱,每天都倍感疲倦,大概五年后就会死去。中了这毒,就要远离刀剑,不能轻易再动内力,否则加快毒发,说不定还会将死期提前。”
刘仲昆也是走过江湖的,自然也听说过这种奇毒,不由得叹息道:“阴川血毒很是少见,而且天下奇毒无药可医,这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他发现周绮一言不发地靠着窗,眼神深邃幽沉,奇怪地喊了声:“阿绮?”
周绮重新推开了窗,仰头往外看,苍白黯淡的月光照在她眼底,幽幽沉沉,映出她瞳孔深处浮沉的阴翳。
她微微张口,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几经反复,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Chapter.6
翌日清晨,迟暮醒得很早。
她总觉得没什么精神,但也知道不能太嗜睡,于是翻身下床,洗漱过后,在屋里走了几圈,总算是清醒了些。
楼下已经有人在走动了,杯盘碗筷碰撞的声音混杂着嘈杂的人声,冷清的客堂难得有了些热闹的人气。
周绮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前,面前摆着吃了一半的白粥。她把筷子搁下,拿起手边的刻刀和一小块木料,刻刀在手中转了个圈,刻起那块木头来。看她动作娴熟,神情专注,平日里应该没少拿这来消遣,迟暮心下好奇,驻足看了片刻,那木头渐渐成型,像是一支木簪。
客堂里还有不少空着的桌子,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巧张兰芝出来送东西,问她要吃什么,就随意点了些吃食。
一顿早饭吃到尾声,客堂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有些要赶路的,匆匆忙忙退了房间,背着包袱重新上路;有些想去长安城内逛一逛的,结伴撑着阳伞出门。迟暮本想趁着日头还没那么灼热,到街上去转一圈再回来,突然又想起在瑶县时,谢临烟和她描述过的“月老庙”。
张兰芝在厨房忙活,周绮头也不抬地刻她那支木簪,她只好去找刘仲昆打听:“老板,听说这长安城外有座月老庙,若是从这里去,该怎么走?”
刘仲昆却奇怪地问:“这月老庙长安城中有一座,城外也有一座,要说灵不灵验,自然是城中的更胜一筹,姑娘怎么是要去城外那个?”
迟暮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我来长安之前,有个朋友和我说起过这地方,就想去看一看,不求佛也不问神的。”
“这城外的月老庙香客不多,位置也偏,要是第一次去,路怕是不太好找,要是绕到岔道里去,那可就麻烦了。”刘仲昆放下手中的书,沉吟半晌,“迟姑娘要是想去,让阿绮带你一程吧。”
见迟暮有些犹疑,他一摆手道:“她从小在长安城长大的,这路她是再熟悉不过,正好也让她出趟门,不然又要在屋里闷上一天了。”
他都这么说了,迟暮也不好拒绝,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外边太阳这么大,我看她也不太想出门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月老庙在山上,弯弯绕绕的,路可不好找,要是走错了,估计得耽误一天的时间。”刘仲昆坚持着劝道,“阿绮这边也没什么,你是客人,自然该好好招待,她这人随性,不会有什么芥蒂的。”
他说着,提高声量,叫道:“阿绮。”
周绮放下刻刀,抬起头看过来,刘仲昆道:“迟姑娘想去城外那座月老庙看看,你去带个路。”
周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刻刀削完最后一道,才站起身来,拂掉衣摆上沾着的木屑,朝门边走去。
她长发本是披散着的,一边走一边用那支新刻的木簪松散地绾起。因为动作随意,发髻歪向了左边,还有几缕黑发垂落下来,她也没去管,拿起门边的两把阳伞,给了迟暮一把,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迟姑娘。”
迟暮跟在她旁边,两人一起出了鸿福客栈,暖热的日光洒在阳伞上,照得人浑身都暖意融融。周绮显然是熟门熟路,带着她走街串巷,专抄偏僻的小道,一来二去,出城的路程还真短了不少。
走到一个宽阔的路口,周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脚步稍稍顿了一下,迟暮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只好也跟着她停了一停,谁知周绮突然转过头,深邃的眼睛看向她,带着些探究的意味:“你是第一次来长安吧?想要出城,这个路口直走就可以,很容易记的。”
迟暮这才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她也不恼怒,只觉得这人有趣:“的确是第一次来。”
周绮撑着伞往前走,道:“你住在瑶县,却从没来过长安?”
“你又怎么知道我住在瑶县,而不是途中刚好经过?”
“那天在渡船上,你那身衣服,是新尚裁缝铺做的。”周绮没回头,只淡淡道,“它家的暗纹很好看,绣工手法也是铺子里的裁缝独有的,你如果只是途中经过,不会去它家买衣服吧?”
迟暮脚步一顿,旋即笑道:“长安城中果真是卧虎藏龙,像周姑娘这样明察秋毫的,我还是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