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笺(4)

就连街边的酒铺都非同凡响,四溢的酒香远隔着三条街就能闻到。迟暮从旁边经过,看了眼那写着“十年陈酿”的招牌,很想停下来买一坛再走,但她是个有阎王爷在身后催命的人,碰不得这些东西,也只能远远地看一看,权当看过就是尝过了。

逛了一圈之后,时间趋近正午,日光也变得强烈了。迟暮想找个地方先住下来,寻到一个僻静的街巷里,正好见到街口有家挂着酒旗的客栈,牌匾上写着“鸿福”二字,敞开的大门前没什么往来的游人,显然比起那些开在闹市的,这家店算是客人不多,比较清静。

她伸手挡了挡头顶倾泻的日光,跨进了这家客栈的大门。客堂里没什么人,只有两桌客人正在吃饭,谈话的声量也不高,这一点轻微的响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高空的酒旗被风吹得烈烈作响,也愈发衬得这客栈安静,显然是生意惨淡,勉强糊口的。

迟暮还是挺喜欢清静的地方,她扫了一眼周围,决定就在这住下。于是走到柜台边,同低头打着算盘的掌柜说:“一间上房。”

这掌柜也是奇怪,有客人来了,也不怎么热心招呼,好像来来去去全凭别人心意,不管客人是走是留,他坐在一旁等着就是了。迟暮见他放在算盘上的双手虎口有茧,一呼一吸沉而平缓,就知道这人一定也不是个普通人。

掌柜抬起头,这才露出满脸的笑意:“姑娘是一个人来的?我们小店客人少,上房空了许多,我让人给你挑间采光好又安静的,好好歇息一下。”

他说话的间隙,迟暮注意到柜台里坐了另一个人,还是个年轻姑娘,正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玩一支没沾墨的毛笔。照理说,有外人来了,就算不刻意招呼,也该抬头看一看,但这人像是无知无觉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一看那件月白的外衫就觉得眼熟,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这不会是昨天渡船上那位吧?”

她正暗自心惊,就听掌柜转头吩咐:“阿绮,去带这位姑娘上楼,挑一间屋子给她。”

那姑娘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你不是挺闲的吗,使唤我做什么?”

她一开口,迟暮就认出了她的声音,果然就是昨晚那个古怪的客人。她一时间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下了渡船以后,竟然还能在长安城里遇见她。

掌柜是个中年男人,样貌生得一派和气,听她这么随意顶撞,也不着恼,只是耐心地劝道:“你都在这玩了一上午了,起来走动一下,别让客人等着,快去。”

这姑娘就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看见来人是迟暮,淡漠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来吧。”

☆、Chapter.4

这家客栈确实安静,鞋跟踩上楼梯的声音都能激起短暂的回音。迟暮跟着这姑娘上了二楼,终于忍不住客套地搭了句话:“我叫迟暮,早上分别匆忙,还没来得及请教姑娘姓名。”

对方头也不回,简短地说:“我姓周,周绮。”

她打开最里面一间房间的门:“这间采光不错,离楼梯口远,也挺清净,你看住这合适吗?”

虽然是在和人商量,但她还是没什么表情,不像是目中无人的高傲,也不像是刻意的冷淡,只是本来就对外界兴致不高。对她而言,迟暮可能还不如柜台上那支毛笔能引起她的兴趣。

“挺好的,”迟暮说,“就这间吧。”

周绮点点头,突然又说:“你脸色一直都这么差吗?要不要帮你请个大夫来?”

迟暮不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愣了一下,才摇了摇头,回绝道:“不用,我这是久病成疾,医不好的。”

周绮看了她一眼,这眼神和之前不太一样,好像这才是头一回正眼看她似的,那双散漫无焦的眼睛突然凝起了神,深邃得像是要撕掉她所有的伪装,洞察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迟暮顿时毛骨悚然,觉得这眼神让人害怕,犀利深沉得让她只想立刻回避,只怕再多待一时半刻,连埋在骨血里的秘密都要被人挖出来了。

但周绮没再说什么,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那我不打扰了,有事下楼找掌柜的就行。”

说完,也不等迟暮回应,就径直转身下楼去了。见她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迟暮才松了口气,心想长安城中果然是藏龙卧虎,这姑娘虽然看着和她差不多大,平日里没精打采的,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其实心思也深沉得很。

===

刘仲昆在柜台后面打算盘,听见周绮下来的声音,头也不抬地说了句:“你嫂子叫你去厨房帮忙。”

周绮这回没怨言了,她在楼梯口临时拐了个弯,往厨房去了。

客栈人不多,即使是饭点的时间也不会太忙,平日里只有一对夫妻上下打点,再加上一个可以随处帮忙的周绮,差不多也能应付,节日客人多了,实在忙不过来,就再请几个帮工。

厨房里有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正坐在板凳上择菜。见周绮进来,便吩咐道:“来得正好,去帮我把那鱼鳞刮了。”

周绮往案板上看了一眼,立刻就皱起眉:“怎么又是这玩意?腥得简直要命,上次那味道就熏了我好几天。”

张兰芝道:“那桌客人要吃,别废话,快去。”

周绮站在原地没动,视线落在她身前那堆菜叶上:“兰姐,我们商量个事行不行?”

“行,那你过来把菜择了。”张兰芝起身和她换了个位置,“这味道有这么大吗?我怎么都没觉得。”

她已经不年轻了,眼角爬了些细纹,样貌生得英气,双眸中精光微敛,上挑的眉梢斜飞入鬓,说起话来语调沉稳、中气十足,隐隐有种豪迈侠气,依稀还能看见少年时驰骋江湖的风采。

“可能你闻惯了吧,”周绮择掉一根青菜,将剩下的菜叶丢进干净的海碗里,“我觉得味道挺大的,坐在这都能闻到。”

张兰芝手上刮了一层鱼鳞,同时还不忘说她两句:“你也是,别天天在屋子里待着,反正你也没事干,还不如出门走走。”

周绮生拉硬拽地给自己辩护:“外面太热了。”

“这才刚过惊蛰,哪里热了?”张兰芝不吃她这套,“知道你不想往外跑,但也总不能天天坐在屋里吧?”

她一向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当即就过来把周绮往外赶:“去去去,到外面走一圈再回来,晚饭前别让我看见你。”

周绮最怕她手上的鱼腥味,连忙蹿出了厨房。刘仲昆已经算完了账,在柜台后翻一本书,见了她也不惊讶,淡淡地问了句:“惹你嫂子生气了?”

“那怎么可能,”周绮慢吞吞地走过去,“兰姐赶我出门,让我晚饭前别回来。”

她看了眼屋檐外万里无云的天际,几乎已经能感受到午后阳光的灼热,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拎起柜台边一件带兜帽的外衣,走出了客栈。一离开这条僻静的街巷,她就伸手在脸上抹了几下,戴上张不太精致的易容面|具,然后将外衣披上,藏住了满头乌黑的长发。

这面具是按着老太太的模样做的,满脸的皱纹,她就这么把自己从一个年轻美人变成了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太婆,然后将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弓腰一坨背,颤颤巍巍地钻进人群里走了。

周绮出门以后,刘仲昆将客栈的门掩上,然后进了厨房。

张兰芝忙着煎鱼,几瓣蒜下进去,锅底滋滋作响,香气已经腾腾升起,溢满了整间厨房。刘仲昆没打扰她,等柴火燃烧的声音渐渐变小,知道她忙过了这一阵,才说:“你怎么又赶阿绮出门,外头太阳这么大,我看她还愁眉苦脸的。”

张兰芝正把煎鱼装盘,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我知道她心里放不下,所以一直不想和别人交往,可那日子也不能这样过啊,她还年轻,能好好过一天是一天吧。”

“阿绮不是小姑娘,她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数。”刘仲昆接过她手中的盘子,“我去送吧,靠窗那桌的是吧?”

“你也知道她的性子,趁她现在还愿意听我说两句,我也是想尽力照顾她,她要是不想听,那说什么也没用。”张兰芝说着,突然有些感慨,“这人年纪大了,就总忍不住伤春悲秋的,担心这些又担心那些,真是……”

刘仲昆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女侠,这么悲伤感怀的,可不像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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