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鬃白(42)

作者:豆子禹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走到下午,终于发现一条缓缓的溪流,他几乎是冲上去,在水草丛生的溪边捧起甘冽的清泉,拼命往嘴里送,一股清流落入胃肠,恍如吃了神仙的仙水一般快活。

他仰面一倒,困在地上,眼睛半睁半闭,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忽然他感觉身子在痒,余光一瞥,却见一条花蛇游在身上,他惊恐中却现出一丝嘲笑。这陡然的嘲笑闪过,他将剑轻轻一侧,那正游在剑上的花蛇竟生生断成两截,剑刃上连一丝血迹也没留下。蛇头在地上滚动着,试图咬他,可他肌肤焦黑坚硬,却生生咬不进去。

他坐起来,吹着溪风,顿感惬意,又忍不住伸出头向溪水望了一眼,却被水中的倒影吓到,原来自己烧的人不似人,鬼不似鬼,是个十足狰狞的罗刹。

他眼睛通红,心里是无穷无尽的悲伤:“蓝乡安,你以后不配叫这个名字,你以后不配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你以后不配喜欢任何人,你是一个小丑,十足的小丑。”

蓝乡安訾笑自己,訾笑自己变成这个鬼森森的样子,他绝望地干笑、苦笑、狞笑。他狠狠地撕掉粘在掌心的星音螺,直到撕得满掌血肉模糊,星音螺才被拿开,他看着熏得漆黑的星音螺,再次苦笑,猛地一挥手,扔进了溪流。

蓝乡安在溪边躺了一天一夜,他想到了一死了之,可是当夜色中的青丝流光发出璀璨的光芒时,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丑陋和狰狞,他用手肚摸着剑刃,鲜血如汩汩泉水一样往草地里流淌,他爬了起来,走在北去的路上,他坚定一个信念,要为蓝家的九族人命报仇雪恨。

却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仍然是蔓草绵延的青蓱山野,连一条行人小道也无,他割开越膝的乱草,一步步向前走去,忽然,他听见一声震耳的嘶吼,嘶吼中有人的惊叫:“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声起之处是一团火光,蓝乡安引项望去,却见一头燃着火焰的野兽追着一个灰布衣灰帽子的老人,那老人手里倔强地拽着一束草,跑得飞快,浑身赤鳞的四足火兽却更快,那烈焰将老人的衣摆都燃着了,可老人分毫不馁,趿拉着草鞋往前逃命。

蓝乡安本能地跳跃而起,借一根树木的弹力,飞了过去,一式飘渺的梅花剑就往火兽头部刺去,那火兽机灵地躲过,扭头朝蓝乡安的臂膀撕咬,蓝乡安的衣袍瞬时燃着,他急忙后撤,那火兽竟已扑来,张开火口吞噬他。

蓝乡安横剑迎上,正抵住它的额角,嗞嗞窜出火花来,他又疾退,想以剑刺进火兽的咽喉里,哪知火兽的血火金睛光芒一凛,嘴里吐出一团灼烈的火焰来,蓝乡安疼得闭眼尖叫,手里的剑也乱舞起来,那剑竟不偏不倚刺开了火兽的面颊。

火兽受了伤,杀气更重,一爪按倒蓝乡安,嘴里吐出更炽热的火焰,利齿也朝蓝乡安咬去,蓝乡安忍着剧痛,一剑击去,却硬生生地刺入它的睛目。

火兽疯狂地啸叫,血溅飞天,血花被火燃成了殷红的烟气,漫天飘散,只见它漫山遍野地奔跑,将树木燃尽,顷刻间在一团浓烟滚滚中消失掉。

蓝乡安重重地躺在地上,天空越来越模糊,火苗仍然在他身上游走,他感觉死亡在接近他。

等他睁开眼睛,唇口里津津的,头上却是一幕干草堆积的屋顶,自己好似也睡在干草上,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一手遮着眼睛一手端着瓦碗送水在他口中,他丝丝地呷了几口,水流进干枯的喉咙。

小女孩似乎发现什么,手指里露出的眼睛也好似惊恐,慌忙跑开了喊:“爷爷,爷爷,他醒了,他醒了。”

不一会,有人走进来,蓝乡安一眼就认识,他是那个被火兽追逐的老人,老人颔下一袭白胡须,灰帽子里也爬出几绺白发来,脸上却是古铜皮肤,皱褶也似慈祥。老人徐徐地说:“你醒了,我再给你抹一些药。”

蓝乡安枯竭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什么药?”

老人说:“我已为你换了一层皮,只是痊愈却要月余,这药也只是怕感染了。”

蓝乡安惶然:“换了一层皮?”

老人仍是一副安详的表情:“是啊,一层皮,我十几天前正见一个富贵人家的丫头病逝,扔在荒野中,我捡了来,用她的皮,换在你身上了。”

蓝乡安讶然:“这不是伤天害理?”

老人说:“与其被狼吃,还不如救你一命,我已将她厚葬花冢,比成了无家白骨好。”

蓝乡安说:“你是华佗再世?”

老人说:“岂敢,我姓叶,外号‘行鬼’,有人敬我,念我一声‘鬼医’,半月前,我那老婆子身体急遽下滑,我心不忍,便去麒麟洞盗一颗仙草,哪知被火麒麟追杀,幸好得侠士相救,才捡回一条老命。”

蓝乡安说:“鬼医先生无须谢我,你也为我换了皮囊。”

行鬼叹息说:“这皮囊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将你焦炭的皮肤换了,可我医术不精,你脸上身上仍是疤痕累累,也只是皮肤白了,比以前好了一些,若想回到从前,却是不易。”

蓝乡安说:“这样也比一副乌黑的鬼脸好。”他摸了摸脸,却是纵横交替的瘢痕,心想即便换了女孩子娇嫩的肌肤,也不过是暴殄天物,心里竟悲伤起来。

行鬼说:“你闭上眼睛,我给你敷药。”蓝乡安失落地将眼睛闭上,却感到湿油油凉丝丝的叶子在脸上身上触摸,行鬼好像发觉什么,故作怒来:“小嬏,怎么能偷看大哥哥的身体。”

听到小小的脚步声逃离,蓝乡安才惊觉,等待行鬼全部敷完药,他也不想睁开眼睛,仿佛在黑暗里,自己才是以前的自己。

第38章 土流音

行鬼除了照顾蓝乡安,还要照顾自己的妻子和孙女,他妻子长日卧床,白日夜晚发出悠悠的病痛声。

蓝乡安住了数日,虽是山肴野蔌,却日见好转,感觉皮肤紧致了些,身上也有了精神,可以起身和行鬼与他孙女小嬏吃顿热饭。

蓝乡安说:“鬼医先生,我正想拜托你一件事,可否带我去看看那姑娘的花冢。”行鬼望着趴在桌上咀嚼不停的孙女说:“小嬏,你下午带哥哥,还没问你的尊姓大名?”

“哪里,我。”蓝乡安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叫我蓝无名吧。”

小嬏睁着大眼睛说:“无名哥哥,小嬏吃完饭就带你去看姐姐的花冢好么?”

“好啊,好啊。”

蓝乡安身穿行鬼下地锄禾时的青衣,戴着一顶青布帽,小嬏在前面蹦蹦跳跳,欢声笑语地说:“无名哥哥,我们快到了。”

蓝乡安提着一个祭祀的篮子,问她:“我们是去拜祭,你怎么这么开心?”

小嬏说:“我自小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从来没有人陪我玩。”

蓝乡安问:“你阿爹阿娘呢?”

小嬏脸上的喜悦马上没了,换成了淡淡的忧伤。蓝乡安知道触到了她的痛处,马上换了一个问题:“你怕我吗?我这般丑陋。”

小嬏果然还是个孩子,脸上又浮现微微的笑容:“不怕不怕,我爷爷说你是救他才烧伤的,你是爷爷的恩人,我怎么能怕你呢。”

蓝乡安暗想,若非救他爷爷的缘故,换着其他的孩子,肯定吓得不敢看他,怕是要湿了裆儿。他才发现,自己开起了小小的玩笑,原来是被小嬏的快乐吸引了,他明白行鬼姓叶,小嬏的名字自然叫叶嬏,叶嬏虽只有十二三岁,却聪明伶俐,乖巧懂事,不像以前身为蓝府少爷时见到的名门闺秀,虽这样想,竟又有一种伤感浮上心头。

正思忖时,小嬏嚷道:“无名哥哥,你看。”

随着她手指的地方,是一座新坟,竟是被行鬼骗了,黄土一抔,哪里是什么花冢,只是坟边孤零零守着几颗木棉,花期未至,显得无端的凄凉。

他禁不住往旁边摘了一丛野花,摆置在石碑前,这石碑却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块,简陋至极,上面刻的几个字,也是模模糊糊看不清名字,他仔细辨别,却辨出一个歪歪斜斜的“花”字来,心里埋怨这行鬼也太鬼了。他正凉意,叶嬏说:“无名哥哥,你看。”

他抬起头,发现叶嬏凝神望着对面,他也忍不住扭头一望,一番景色却震住了他,原来他所处之地,是河岸前的山林中,却在河的对岸,是一片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万千花朵恍如花的国度,一番繁花缭乱的盛景,逞娇呈美,沁人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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