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乡安心底惬意,坐在花冢边笑了,笑得恣意弛然,叶嬏说:“无名哥哥,说是来拜祭的,怎会这么开心?”
蓝乡安被她说得一怔,笑意全无,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幽幽望着花冢说:“姑娘,请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好生保管你的皮囊,只是不知道你的名字,就叫你花仙吧。”
他走的时候,竟有些不舍:“花仙,我带上你的皮肤,以后与你朝夕相处,你一定不会孤单的。”
蓝乡安回去时,发现行鬼扶着轮椅推着他白发飘拂的妻子,轻轻轧过草地,两人走到夕阳中,红光隐隐将他们镀成画卷里的一对人儿。
蓝乡安看得入了迷,内心被这白头偕老执子之手的场面感染,如果也和他们那样,牵着爱人的手,醉卧夕阳,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但又想想自己丑陋的模样,不禁叹了一口气,径自往幽暗的屋中去。
可这时,叶嬏喊了一声“无名哥哥”,他还未反应过来,手已被叶嬏拉住,叶嬏说:“不喜欢你在屋子里发呆。”
“好。”蓝乡安被她拉着,也迈入了斜阳中,他站在那,望着茫然无极的群山峻岭,飘渺仙峰,还有那夕阳中的流金溢彩,心里宽和了许多,他发现叶嬏将小小的脑袋靠到自己的髋部,也沉醉在美好的夕阳盛景当中。
蓝乡安摸着她的头发,心想若一辈子都住在这里,那得有多好,倘若学得行鬼的一分医术,也可终生施医救人,那也是一件美事,倘再看到叶嬏嫁给一个好人家,那更是终生无憾。
但转念一想,却又失落不已,心中的仇恨竟似生生长在心脏里,与心脏一起跳动,停也不能停,放也不能放。
蓝乡安终于决定离开这安逸的桃园,计划学得一身武艺去报仇雪恨,他那日刚放下碗筷,便向行鬼辞别:“鬼医先生,无名打扰你多时,明日要离开了。”
行鬼有些黯然:“怎么这么早就走,是嫌我照顾不周。”
“哪里,我已经感激不尽。还有小嬏也帮了我不少。”他确是要感激叶嬏,因为她,自己才变得快乐起来,他甚至,曾有一天坐在繁花下,当小嬏落在他肩膀上问他,“无名哥哥,你会永远住在这吗?”他看她笑靥如花,竟动容了,心想若一辈子住在鬼医谷里也是一件乐事。
行鬼说:“既然你执意要走,老夫也不强留,只是敢问,你这一去有什么打算?”
蓝乡安淡淡地说:“我正想去寻一位师父,学一招半式,保身立命,济贫扶弱。”
行鬼问:“可有现成的去处?”
蓝乡安失落:“还没有。”
行鬼说:“若是没有,我有一处推荐你,我和他有一面之缘,他如仙如神,若学到半厘,别说济贫扶弱,就是济世□□也不在话下。”
蓝乡安急切地问:“是哪位仙师?”
行鬼却悠悠叹息:“只是他为人孤僻古怪,恐怕你这一去,也是徒劳,我唯能相助的,为你写一封书信,只是用也无用,就看天意了。”
蓝乡安倔强地说:“就算天地倒转,我也要拜他为师,请先生代为引荐吧。”
行鬼说:“你去之前,我要为你说之一二,这高人道号青翃,居住在徂徕山上,是青易今月派掌门,门下弟子号称数百,成日以修道弄仙为乐。他师承仙宗名家席应真。”
蓝乡安一惊:“仙宗奇人?”
“是,这席应真实乃真正奇人,听说他游览五湖四海竟在须臾之间,当然这都是传言,他在世时,兴了一个门派叫青易,‘易’正取的是易经之意,他平生收了五个得意弟子,如今有名的只有道衍和青翃,席应真死后,他二人又分了两个门派,一个是长日,一个是今月。席应真平生又炼了五件宝物,名曰五神行,分送给五个弟子,我要说的,是其中一件宝物,正是青翃的土流音,我虽从未见过其物,但当年与他交谈时,却知它有一样医药妙用,此物能使人的肌肤起死回生,若问有多奇,我也不知,这神物带在青翃的身上,看他竟是鹤发童颜,你说怪也不怪。”
蓝乡安听得入神,行鬼又娓娓道来:“我这次引荐你去徂徕山,虽知你明明是去与虎相争,却仍要你往虎山行,我也正是希望,你去了之后,除了学得他的本事外,更要紧的是向他讨饶这件宝物,到那时,你就可恢复本来面貌,不用再委曲于人了。”
蓝乡安被他说得触动,但心知要讨饶青翃的毕生神物,实乃上天揽月,不可强求,故说:“我若能学到他的分毫,也就罢了,只是这土流音,对我来说实是痴心妄想。”
行鬼说:“切不可气馁,这世间之事,千变万化,谁又能道出个真切眉目来。”
蓝乡安和行鬼说了半宿,上夜也去了一大半,他站起来时,却看见叶嬏坐在小凳儿上滚着泪花。
他夜间去门外走了走,在白月光下闲步,却被叶嬏一把从腰后抱住,叶嬏嘤嘤地似乎要哭:“不许你走,无名哥哥。”
蓝乡安想剥开她的手,却发现小小的拳头扣得死死,他不知道,叶嬏从小住在山间,从不与外人交往,他是她认识的第三个人,不管有多丑陋,总归是血气方刚,年轻气盛,小孩子哪里不喜欢,这就是小孩子真正的本性。
蓝乡安说:“小嬏,哥哥学艺后不还是要归来的吗?等你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我一定要回来为你抬轿送喜。”
叶嬏说:“不行不行,我哪也不嫁,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蓝乡安说:“好,好,我答应你。所以你今后要好好照顾你爷爷,不要再让他生气,要放乖一些。”他认为小孩子听过就忘,也许几天见不到就回到了从前的单纯。
叶嬏说:“好啊好啊,小嬏一定乖乖的,听哥哥的话。”
第二天黎明,蓝乡安依依不舍离开了行鬼的桃园,叶嬏追了半里路,实因走不动了,才不追了。走之前,蓝乡安无物相赠,便拧下青丝流光剑尾的缥纹琳琅给她。
他袖里藏着行鬼交给青翃的书信,还有一枚丁松膏和黑鹭丹,这丁松膏能续人三日性命,虽无回春的神效,却也能留得三日时间,称得上是稀奇之药,实际上也不过是使人一时回光返照罢了,三日后,再强的人也得往西天去,否则岂不成了不死之药;而黑鹭丹却更离奇,能使人假死三日,称得上是借尸还魂。
蓝乡安此去,正是百里外的徂徕山,他以前听得这徂徕山乃是名士侠客的青睐之处,李白有诗云“云崖滑去马,萝径迷归人”,说的就是对徂徕山的留恋,也道出了徂徕山的秀丽浮蒸。他这一行即使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久。
第39章 小畜生
在燕王府,苏小难休息了数日,朱高珞也三两天送好东西给她吃,只是醍醐饼、红绫馅饼、油夹儿、酥儿印、炸馓子这些点心,苏小难就见也没见过,捡了一块白乳色的醍醐饼往嘴里一塞,却是入口即化,香甜可口。
苏小难也渐渐用力将心底的伤痛埋藏。她那天正想去还红梅花给朱高煦,却见系在梅花园马厩里的红梅花不翼而飞了,问了梅槿,梅槿支支吾吾说昨日还给小马驹喂过草了,今日怎么就不见了。
苏小难心里着急,责怪自己没将它放在心上,又想小马驹是不是住不惯,自己跑回了练兵场的马厩,于是就往练兵场去,只是地方太大,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糊里糊涂走到一片走廊下,听得有人说话:“照我的话,将药放在羹里,日夜两次,切忌不多不少。”又有声音说:“夫人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的。”
这话是从屋里传来的,苏小难浑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望着迷宫一样的建筑,不知去哪找红梅花,一时呆呆愣愣地。
她靠着白玉墙轻声地叹息,那墙里忽然传来惊声:“谁?”门吱拉张开,灰暗的门缝里出现半个脸,那张脸见是个小姑娘,将门彻底打开,喝声:“你是谁?”
苏小难见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珠钗满髮,一幅冷冷而绷紧的面孔,不由心里慌张起来:“我是梅花园里的苏小难。”
“梅花园?你来这里作甚么?”
苏小难慌忙说:“我去找小马驹,走错了路,您知道练兵场在哪么?”
这妇人绷紧的面孔慢慢松弛:“往前出了园子,向右。”
苏小难作揖谢过,往前匆匆赶去。那妇人回到屋中,警惕地说:“此事先作罢,府中怎么多了一个梅花园?这女人是谁?”